服侍过太子和白氏的晚饭后,许晶晶便可以回去歇息了,事情一直按她的预期发展,只不过今日赵岐跟她说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旋,他说那话的意思难道只是想利用她?也罢,只要一切在她的掌控之中便好。回到房间,转过身去找烛台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似乎不对劲,她紧紧挨着门框,低低出声:“谁?”
屋子忽然亮了起来,她寻着光亮往里看去,屏风后面显出一个挺拔的人影,只此一眼,她便已知道是谁。她放下心,长吁出了一口气,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唇角却还是带着一丝欢喜,听他没有出声,便接着问道,“是赵雍告诉你的?”
“怎么,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屏风后的人冷声问道。
她取出一件衣服罩在身上,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对,精疲力尽的坐了下来:“怎么了?”
他“哧”的冷笑了一声,“你脱不开身的事情就是在这儿卑躬屈膝的讨好太子?”
仅剩的那一丝欢喜被他这一句讽刺一扫而光,赵如眉已经不悦,拿起茶壶倒了杯水,深吸了口气,按捺住脾气,慢慢解释道:“我不是躲你,只是这次事情非同寻常,出不得一点差错,所以才瞒着你。”
“非同寻常?包括要嫁给太子?”他冷嘲道,拿着烛台走出来。
许晶晶蓦然回头,望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手中的杯子停在半空:“这些都是赵雍告诉你的?”
他慢慢走近,烛光映出他深刻的轮廓,正是急赶而来的乔陌,他沙哑着声音,目光如火:“若是我今日不来找你,过些日子是不是该称你一声太子妃了?”
她不以为意的解释:“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低头冷睨她近乎静止的脸,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看不出丝毫端倪。
又听不到他做声,她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怀疑不定,叹了口气,放下杯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件事,我——”她想向他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想了想,这件事他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以后我自然会向你解释的,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眉宇间升起浓浓的讥诮与嘲讽:“相信你?就像相信你的那个三年之约吗?”
满是倦色的女子猛然惊醒,握着酒杯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乔陌按住桌边,定定的盯着她的脸:“赵如眉,你到底还想瞒我多久?”
她低垂着眉眼,许久,才艰涩出声:“你都知道了?”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指节握得发白:“一直以来,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那你现在再编一个谎告诉我,苏大夫说的都是假的,现在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肩膀不易察觉的轻轻颤抖着,嘴唇咬的发白,却没有说话。
“编不出来了?”,他心灰意冷的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呵,我还以为你的谎话是信手拈来呢?”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杯子,指甲近乎嵌进掌心,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乔陌看着她不予辩解的沉静模样,心底的火早就灭了,至少,这一次她没有再骗他,他无言的望着她,许久,微湿的眼角动了动,终于吐出一句话:“以前的事情过去便罢,你心中若是有一点我,现在就跟我走。”
赵如眉一震,眼眸瞬的抬起,秀眉紧蹙,而乔陌的神情却丝毫不是同她商量的意思。
他看出了她眼里的犹疑,心中更痛,说出的话却不知怎么变了味:“怎么,你莫不是真要在这里等着当太子妃?”
赵如眉嚯的抬起头看他,眼神微微一变,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可是——蜷着的手指顿了一下,沉默良久,忽的,赵如眉唇角泛起一丝琢磨不透的冷笑,她扬起脸直视着他:“对,我就是处心积虑的等着飞上枝头当凤凰,既然你知道我的心思,这节骨眼上我又怎么可能跟你走?”
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的眼神迅速冷却下去,他望着面前清丽的容颜,眼角的那颗泪痣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你,你……只是拿话刺我,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她听着他暗哑的声音,笑容却绽开的越发肆意:“乔陌,你以为你了解我多少?”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有些失去控制的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不管这些,随便你说什么也好,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啪”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让乔陌止住了动作,只听赵如眉冷冷的声音传来:“陶方琦!你就非要我把话说到清清楚楚才死心么?你在我赵如眉眼中只不过是一枚棋子!我的死活还轮不到你来管!”
像是一道强光在眼前闪过,乔陌竟有些站不住,他慢慢松开手指,一步一步倒退,肩膀耷拉下来,脸色惨淡。赵如眉沉默的看着他抬起手掩住脸,听他低哑的声音从指缝中传来:“那你又何苦说什么三年之约来哄我呢?”
她转着手里的杯子,笑容里掺杂着一丝讥讽:“不这么说,你怎么可能死心塌地的待在我身边?毕竟,你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
乔陌露出一丝苦笑:“价值?原来我在你眼里还有价值可言?”
“不过现在我手里已经有了赵岐这张牌,不需要你了。”她如释负重的笑了笑,“如此你知道了也好,免得我再费心思找借口。”
乔陌只觉得心口绞痛,额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他强忍住痛楚,嘴角竟浮出一丝笑意:“是呵,掌握住当今太子确实比我有用多了,所以即使献身给他也是值得的。”
赵如眉的手猛然一颤,杯子咕噜滚落到地上,跌成碎片,她笑了笑,眼神娇媚:“是啊,反正我从前就是红袖坊的头牌,这种**人的事早就得心应手,你不也是栽在了我手里么?”
乔陌看着她鲜艳的唇色,媚眼如丝的模样,心中直落跌到了谷底,他按住胸口,低着头淡淡笑起来:“是,是,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傻到自己给你找理由,都是我看错了人,信错了人,爱错了人。”他慢慢说着,语气渐渐平静,他望着她,眼里是慢慢涌上来的灰色,“既然如此,那你保重。”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一下子苍白如死,颤抖着手蹲下身想去捡地上的茶杯碎片,一阵晕眩却瘫坐在了地上,赵如眉忽然痴痴的笑出声,就这样也好。
卫灵儿站在客栈门口焦急的张望着,乔陌昨天那个样子又一宿未归,怎叫人不担心?
茫茫烟雾中终于出现一个人影来,正是乔陌一步一步走来,她跑着迎过去:“师兄,你到底去哪儿了?”她摇着身边的人,乔陌却半丝反应也没有,木然的望着前方。
“师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师兄?”卫灵儿着急的摇着他的臂膀,“师兄,你别吓我呀?”直到客栈的门口,乔陌终于停下来,转过脸望着神色焦急的卫灵儿,脸色惨淡,沉默良久,他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拍了拍卫灵儿的肩膀:“没事,没事,我没事,灵儿,你先回去吧。”
“可是,师兄你——”这个样子哪叫没事!卫灵儿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乔陌打断。
“听话,回去吧。”乔陌又淡淡的重复了一遍,眼神里毫无光彩。
“我……”卫灵儿有些为难,咬了咬嘴唇,只得退一步,“那我先回去,有事你就让你的那个小徒弟通知我啊。”看面前的人虽然点了头,她还是不太放心,“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嗯,知道了,大小姐!”他笑了笑,伸出手刮刮她的鼻子,“对了,回去别多嘴。”
“哦。”卫灵儿不情愿的踏出客栈,不停的回头看站在门口的乔陌,心中始终放心不下。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所有的灰色恢复一片明亮,乔陌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和煦的阳光,天空清朗,这美好的一切在他眼里为何却是一片灰暗,“咳咳”,胸腔里似乎撕扯般的疼痛,他扶着门框向前倾倒,吐出一口鲜血,乔陌痴痴的望着地上的血迹,突然慢慢笑出声来。
此时慕容山庄经此变已大伤元气,短短一个月之内,庄内要员都死的死伤的伤,慕容盛的伤势已经好了一些,如今至少已无人在反对他任庄主之位。
凤鸣山山脚。
如今一切事宜都已解决,墨色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山间传来一阵阵悲痛的呼号声。墨色回头望了眼半山腰那座威严的山庄,皱着眉问道:“三庄主还是那样?”自从那一晚之后,慕容烈就像是得了失心疯,终日痴痴傻傻,再也没有了以往慕容三庄主的豪气雄风。
慕容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三叔自从知道罗嫣死了之后就一直不能接受,后来又这连番打击……三叔本来就心气高,哪里能接受这些变故?”
墨色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个罗嫣真的已经死了?说不定找到她可以——”
慕容盛摇摇头打断他,神情有些悲戚:“我前些日子派人去查了,罗嫣确实已经死了,只不过事情的真相远出乎我的意料。罗嫣早在八年前离开山庄不久就死了。”
墨色显然吃了一惊,停下来听他说完。“但她不是病死的,是我爹派人杀的。”慕容盛说着微微闭了下眼,耳边慕容烈的呼号声还在回荡,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愧疚,“当年罗嫣一直因她父母的事仇恨慕容山庄,虽嫁给了我三叔,却仍是想着要杀我爹报仇,后来不得已三叔和她分开了,但我爹还是私下派人杀了罗嫣……”
事实竟是这样!“那二庄主说的——”墨色想到慕容康告诉慕容烈的事情全然不是这样。
“二叔早就知道了事实的真相,许是不想伤害三叔,便编了这么一说。”他对着那空荡荡的山谷,想到慕容康骗慕容烈说的那些话,心中感慨,“其实二叔也未必那么绝情,有时候真相比谎言更伤人,三叔这样刚烈的性子,若是让他知道了真相,真不知道会怎样。”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这世间的事谁又能说得上对错呢?
慕容盛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天色,向墨色抱了抱拳,一场大病让他消瘦不少,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不堪:“无论如何,这次真是多谢墨公子了。我二叔口中的那个陈老,我定会抓紧查清他到底是何人暗中勾结,一有消息便告知秦轩主。”
墨色的眸色微暗,没有多说什么,他在山庄里特地多待了十多日却毫无线索,慕容康常年与外界打交道,人脉广阔,估计慕容盛也未必能查出些什么了,看来这条线索是断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墨色停住脚步,道:“慕容公子伤势未愈,就送到这里吧。”
慕容盛也不再多谦让,郑重道:“烦劳墨公子回去转告秦轩主,不日等在下伤势好一些,一定登门拜访道谢。武林大会一事,慕容山庄定当全力支持云轩!”
墨色点了点头,神情也很郑重,“慕容庄主的话,墨色定当全数转告。在下就此告辞了,庄主保重!”
慕容盛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微微露出精锐的光芒,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个云轩前途无量啊。”
墨色快马加鞭连夜赶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云轩,回到云轩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马嘶声响彻了云轩的别院,卫灵儿似乎心有灵犀般,预感到了墨色的归来,飞奔出来一眼便看到风尘仆仆归来的墨色,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欢呼雀跃着冲上前去抱住墨色,经历了一个月的阴霾好不容易能再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墨色也很是高兴,抱着她连转了几个圈才放下来。
卫灵儿笑嘻嘻的看着他,忽然又变了脸色,拉下脸来:“你不是说几天就回来吗?这都多少日子了!也不知道写封信给我!”
“好啦,这不是回来了嘛,别生气了啊。”墨色笑着好生相求。
“哎呀呀,这是演哪出啊?”伴随着笑声又从院里走出两个人,正是秦少怀和于音。
墨色向秦少怀微笑着点了点头,卫灵儿马上挡在墨色前面,撅起嘴:“怎么,不行呀,他本来就不是云轩的人,被你借走这么长时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别再想打他的主意了!”说着张开双手不让秦少怀靠近。
秦少怀和于音都被她这姿势给逗笑了,墨色也有些不好意思,拍拍她的肩膀,小声道:“别闹了,我和你秦大哥先说点事,然后就去找你啊。”
“啊?你们又有话要说?”卫灵儿一听不乐意了,嘀咕着,“以后到底是我和你成亲还是他和你成亲啊,哪儿有那么多悄悄话!”
饶是她说的声音极小,但耳力极好的墨色和秦少怀还是听到了,一时间有些尴尬,墨色微怒的戳了她一下,轻叱:“瞎想什么呢!”
“大小姐,你连我的醋都要吃呀!哪天要真是有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要和墨色说几句话,你还不得气得要杀人?”秦少怀笑道。
卫灵儿瞪了他一眼:“他敢!”
“是是是,我哪敢!”为了早点结束这个话题,墨色不由得连连答应,推搡着卫灵儿赶紧回去。
目送着卫灵儿与于音回了西苑,墨色转过头来,脸色却不大好看,连夜赶路的劳累此时尽显在脸上,他按了按眉心,脚步没有停,随秦少怀走进了书房。
“我已经收到慕容盛的飞鸽传书,大致经过都已了解,如今慕容山庄受如此重创,人才尽失,想要恢复元气,估计没个十多年是不行的,不过这样正好有利于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向他们示好,将慕容一氏纳入我云轩门下。”秦少怀缓缓道来,脸上挂着些喜色。
“但是我们真正的敌人还是没有找出来。”墨色的表情并不轻快,语气略微沉重,“我自始至终都不明白当初慕容康是怎么会将我误认为内应的?这件事实在蹊跷。而且,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从之前灵儿被劫走到这次,我感觉好像有股势力冲着云轩而来。”
秦少怀闻言不禁也皱了皱眉头:“只是如今慕容康和慕容轩都已死,此事也无迹可查。现在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唯有以不变应万变,放心,我会加派人手在江湖中看看最近可有异常。”
“也只有这样了。”墨色又揉了揉眉心,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秦少怀见状,心生愧疚。
墨色摇摇头,疲惫的道:“那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