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刚落轿回府的赵岐好不容易看到许晶晶,立马喊住,这小丫头已经躲了他好些日子了,今天可算让他逮个正着。
许晶晶为难的站住脚,低着头不敢看走过来的人,心里直打鼓,这些日子她刻意避开赵岐在府中的时辰,要不是刚刚管家急急交代她出去办事,怎么会与刚回府的赵岐碰个正着。
赵岐在她面前站住:“跟我过来。”
许晶晶犹豫着,还想能不能逃过去:“可是……管家让我马上去红庄一趟。”她的声音细如蚊声,一点底气都没有。
赵岐皱眉,声音有些不悦:“这个府里到底是谁做主?”
许晶晶一颤:“晶晶知错了。”然后乖乖的跟在赵岐身后走了。
赵岐带着许晶晶进了书房,屏退了下人,却没有同她说话,只是坐在书桌前翻着文案,许晶晶低着头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一个。
过了好久,才听到赵岐的声音淡淡响起:“前些日子的事情我听说了。”
“嗯?”许晶晶莫名的抬起头,前些日子的事?什么事?她努力在脑子里搜寻着。
赵岐看她一脸困惑的样子,翻了两页书,漫不经心的提醒道:“王妃既然已经罚过初蓉了,你也别太在意了,这么大的府上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竟是说初蓉的事情,难道那些话都传到了太子的耳里?许晶晶有些不安,低着头不吭声。
赵雍抬眼瞟了眼她紧张的样子,继续慢慢道:“那王妃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许晶晶显然是吓了一跳:“晶晶断不敢妄想!”王妃竟连这话都同她说了!
“怎么?难不成你嫌本王侧妃一位委屈了你?”赵岐放下书,望着她。
“晶晶不敢!”许晶晶立马跪了下来。
“那是为什么?”
许晶晶埋着头叩首道:“晶晶何德何能,像这样伺候殿下已经是晶晶前世修来的福气了,怎敢僭越做殿下的妃子。”
“本王不想听这些,”他面色沉静的望着她,脸上毫无波澜,“说你的心里话。”
原本在心里排好的说辞一下子被人看破,许晶晶讶异的抬起脸怔怔的看着坐在桌后的人,有些手足无措,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相望了许久,许晶晶复又低下头去,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晶晶不想嫁给殿下,”然后慢慢叙道,“殿下现在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晶晶有些好,才动了纳晶晶为妃的念头,这样的恩典,晶晶铭记于心也受**若惊,可是晶晶无德无才,又出身卑贱,这样的恩**能到几时,侯门深似海这样的故事戏台子上不知演了多少年,晶晶不想用一辈子去换这短暂的恩**。”
“所以,”赵岐眯着眼打量低垂着眉眼的许晶晶,“嫁进太子府是断送了你一生?”
她怔住,额边渐渐有冷汗涔涔而下:“晶晶并无此意,只不过比起飞上枝头变凤凰更希望是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她实在猜不透赵岐的心思,耳边只听到他好像放下了书,朝自己这边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晶晶咬着牙,动也不敢动,然后就看见他的鞋子映入眼帘,她心中忐忑不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迫来,手心捏得全是汗,心里千回百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半天,才听到头顶上传来他温润的声音:“抬起头来。”
许晶晶犹豫了下,可还是苍白着脸缓缓抬起头来,视线慢慢移到她的脸上,却发现那沉毅的面容上竟有些怜惜,连眼角都沾着些许无奈,许晶晶愣了愣,又听赵岐叹了口气:“你是真不知道那些人将你安插在本王身边作何?”
许晶晶有些蒙,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摇头。
看着眼前纯净的眼神,赵岐似乎不忍再说下去,转过身回到书桌前坐下,拿起奏折开始批阅,头也不抬的沉声:“你先下去吧。”
开封府里的荣棠巷里,行人陆陆续续走过,这本不是条交通要道,却因了前两年巷子深处入住的一户人家而走访的人多了起来。巷子尽头排着长长的人龙,大多手里都拿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这些人神情各异,有的神情焦急满头大汗,有的安之若素静静等待,有的满脸苦相,有的自信满满。然而,那朱红色的大门始终紧闭着,不曾打开一点缝隙,从外观看来,这座府邸并无奢侈繁华之处,门口也没有家丁把守着,只是在门口的台阶上随意摆放着几盆不起眼的花草,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看起来和寻常人家无异。微微抬头便能看见那古朴的牌匾,用朱红色的小篆书写着——邱府。
忽然,紧闭了一个上午的门“吱呀”打开了一条缝,门里下人探出头来:“今日丞相不见客,诸位请回吧。”
听罢这句,大多数人都扫兴的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人是从夜里便来排队等候,期望能拜见到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邱南月,能够为自己的仕途指点一二,或是求之帮忙办事,当然这些都得有代价的。只不过这个邱丞相的脾气有些怪异捉摸不透,皇上赐给他的大宅院不要,依旧住在了这个较为偏僻的巷子。他似乎并不是个贪财之人,对于钱财他只不过收取一二,也不多要,有时甚至分文不取,不过天上总不会掉馅饼,即使他不收银两,也会让你替他做一些事。恐怕这就是人们对这邱府趋之若鹜的原因了,甭管有钱的没钱的,要是真的有能力,只要能得见邱南月一眼,受到他的赏识,这一辈子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赶在门就要合上的那一瞬间,原本排在队尾的一个中年胖子满头大汗的飞奔至门口,按住门把,堆起满脸笑容:“哎,这位小哥,见不到邱大人没关系,我可以明天再来,但麻烦小哥把这些薄利代为呈给大人。”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就要塞给门里的人。
人群中不约而同的爆发出几声嘲笑与不屑,那守门小哥看都没看一眼银子,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我家大人有规矩,不可私自代为收礼。”然后“啪”一下关上了门。
那胖子被这看门小弟吃了个闭门羹,又等了那么久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闷哼一声:“什么东西!”
刚要散去的几个年轻人看着他笑了起来,好心回过头来提点了他几句:“新来的吧?”为首的一个指了指长长的队伍。
胖子瞥了他一眼,有些不爱搭理他们,但仍是点了点头。
“邱大人向来对手下管教严苛,严禁家眷下属私受贿赂,向你刚才那样明目张胆的塞钱,没找人把你打出去就不错了。”年轻人笑着拨弄着手上的羽毛折扇,看来他在这里的时日较长,对邱南月的这些规矩习性颇为了解。
“这邱大人可不是个爱财的主,光有钱是没有用的!”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道。
“那他喜欢什么?难不成是女人?”胖子这才正经的听他说来,他确实是从外省赶来的,今儿刚到开封,指望着能托邱南月谋个一官半职,却不料这个丞相这么古怪。
年轻人故作高深的摇摇头,笑笑,慢慢悠悠吐出一个字:“才!”
“财?”胖子摸了摸后脑勺,“还不是银子的事儿嘛?”
“此才非彼财!”年轻人摇了摇折扇,回头望了一眼幽深的巷子,“邱大人看重的是一个人的才能能力,即使你身无分文,只要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他也会礼贤下士优待你。”他说着的时候目中满是敬佩与崇拜的神色。
那胖子狐疑的回望了一眼那府邸,喃喃道:“咦,这怎么跟我听到的传闻不一样,不是说这当今丞相是个贪财势力,以权谋私的主吗?”
他说的声音虽不大,但靠他边上的几个年轻人还是都听到了,眼神也瞬时黯淡了下去,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不错,即使他识人明察秋毫,愿为伯乐,举荐了不少栋梁之才,却都不能掩盖他的恶行,谁都不能否认如今的邱南月确实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清明廉正的好官了。
那为首的年轻人深深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半天才吐出一句没底气的话:“也许只是政见不同罢了。”其他人也都不再说话。
待人群走远之后,邱府的大门才无声无息的打开。
“真想不到这时候居然还有人肯为你说一句话。”门里面一个温润的声音传了出来,虽是讽刺的话,却丝毫不带嘲讽的语气。接着门里显现出两个人影来,邱南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低低向身边的手下吩咐道:“去查查刚刚那个说话的年轻人。”
“你今天这样过来,就不怕被皇上的眼线发现么?”邱南月咳嗽了一声,拉了拉衣襟,朝外走去。
“放心好了,周围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事的。”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一身蓝袍的赵雍,双手负在身后,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倒是你,这府邸门口每天大张旗鼓的排着这么多人,太过招摇,万一皇上哪天想要对付你,这第一条便是结党营私,买官卖官?”
邱南月愣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苍白的冷笑:“我的罪何止这一条,况且再怎么也大不过谋反这条罪吧?”
“南月。”赵雍听他这一句自嘲,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心中一痛,停下了脚步,眼底浮着浅浅的愧疚,“这一生我赵雍对不起你。你原本应有更好的前途,却被我拉到这条不归路……”
“这是我自己要选的路,与你无关。”邱南月微闭了一下眼睛,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便转了话题,“放心好了,皇上现在有心要利用我平衡太子和宁王的势力,就不会管这些事,再说,我这点和宁王比起来算什么?对了,梅清远那边怎么样了?”
说到梅清远,赵雍嘴角不禁浮现一抹自得的笑意:“王兄一向多疑,经我这么一搅合,现在对那梅清远只怕是怀疑多于信任了。”他顿了顿语气,“只是,那个梅清远似乎很紧张他家人的性命,到如今只不过有些动摇,但也不敢背叛宁王。”
邱南月又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淡淡道:“他只差有个人在背后推他一把。”他沉吟了一会儿,“昨日太子府的眼线来报,这几日太子府里都传着要立新妃了,看来赵如眉那儿就快得手了。”
“这么快?”赵雍有些不可思议。
邱南月望着远处,竟忽的冷笑起来:“怎么?你舍不得了?别忘了我说过的话,这个女人千万留不得。”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这次咳得剧烈而凶猛,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他佝偻着身子,脸颊通红,单薄的身体在风中微微颤抖。
赵雍的眉头微微蹙起,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叹了口气:“你现在的身体貌似越来越差了?南月,你要好好顾惜自己才是,我不想若有朝一日真能登上皇位,却看不见你在身边。”
邱南月接过帕子掩住嘴,低低的咳嗽着:“不……碍……事……”稍微缓和些之后,他轻轻回答道,声音依旧虚浮得厉害。
赵雍紧锁着眉,神情中透着丝丝担忧,但知道他性子一向倔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他从未曾料到,他这一语成谶竟来得这么快。
从邱府偏门出来还没走多远,迎面忽然驰来一个青衣人影直扣他的命门,身形之快,杀气之盛都让赵雍心中不由微微一凉,刚刚自己一直在想邱南月的事情,发觉暗处有人的时候已经慢了一瞬,他疾疾后退,长袍宽袖被寒风鼓得猎猎作响,直到被逼到死胡同才急忙大呼:“陶兄,有话好好说!”
不错,来人正是乔陌,他自宏福客栈出来,径直前往楚王府,没找到人便想着来邱南月这儿看看,没想到真给他找到了赵雍,这一路三个时辰于他来说可谓艰苦难熬,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看到赵雍便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焦躁与怒火,不由分说朝赵雍袭去。
终究赵雍是慢了一拍,乔陌狠狠扣住他的咽喉,双目充血:“说,赵如眉在哪里?说!”
赵雍凝了下眉,艰难的出声:“你放心,如眉她……一切都安……好……”
乔陌手上的力度不觉又加重了几分:“我要见她!”
“陶……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在哪儿!”乔陌几乎是嘶吼出来。
赵雍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气也越来越接不上来:“你……现……在见她,只……会害了……她!”
听闻这话,乔陌一怔,赵雍乘此空隙扼住他的手腕,直击肘臂,从他手下逃出来,捂着脖子不住的咳嗽。
乔陌反应过来,一阵迷失的望着赵雍,没有再下狠手,他似乎并不是真心想要赵雍的命,只是一时之间气急了才会失了分寸。
赵雍咳了好久,气色才慢慢缓和过来,抬起头看到对面的人一脸怔愣的站在原地:“到底出什么事了,陶兄?”
喉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乔陌隐忍着哑声问道:“她到底去哪儿了?”
赵雍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有着异样的苍白:“你若真为她好,就不要再问了。”
乔陌沉默良久,目光中弥漫着深深的沉痛,终于他轻轻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你知不知道她的病情?”
“病情?什么病情?”
“苏大夫说……她只剩下……两……三年的时间……”他越说越轻,直到最后赵雍才发现原来他竟流下泪来。
“你说什么!”如雷轰顶似的赵雍上前一把抓住乔陌的衣领,底气不足的问,“你再说一遍!”
“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要把她带走!”乔陌反手抓住赵雍的肩膀,声音暗哑的一遍一遍的问着,脸上的清泪还没干,双目通红的盯着赵雍,似发疯了般。
赵雍哪还有心神听他说什么,脑中忽然想起那次她无意中说起的一句“再等下去恐怕我也看不到了……”,心中不禁一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过往的一幕幕纷纷闪过他的脑海,他却发现他什么也没抓住,不,他要去找她问清楚!
赵雍回过神来,按住乔陌:“她在太子府,跟我走!”刚走两步却又站住了脚,不,不行,他不能去,这样贸贸然去被太子发现了怎么办,那他的计划就全泡汤了,他犹疑着,止步不前。
乔陌皱着眉看他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看他不动,也不再管他,立马飞身就要赶去,却被赵雍拉住了手臂,只听到他低声道:“千万不要让太子府的人发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