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早上苏大夫的诊治,今夜的宏福客栈格外热闹,乔陌被萧鸣这小家伙闹腾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盼着他筋疲力尽睡去了,这会儿自己才安生下来,坐下来好好喝杯酒。
“乔大哥,你也早点歇着吧。”帮着收拾完一片狼藉,沈小青温柔的嘱咐了一句,十八岁的少女脸上也有些红晕。
恍惚间,乔陌觉得此刻竟是如此安宁,这不正是他一直所追求的平和生活么?
外面又是一阵炮竹声,乔陌不禁打了个寒战,果真是酒醉迷人眼,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呢?拿起酒壶连饮了三杯,既已认定了这条路,还贪恋那些安宁做什么?
“怎么喝的这样醉?”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乔陌霍然转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出声:“如眉!”
赵如眉笑盈盈的坐了下来,很自然的拿过他的杯子,自己倒了一杯小酌了一口,转过脸看他还愣在原地的样子,更是莞尔:“傻站着干什么?”
乔陌木讷的坐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浅笑倩兮的样子,当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般:“你……真的是你?”
赵如眉笑容更甚,拿起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说是不是真的?”
直到感受到那温热的脸颊,乔陌才转醒过来,真的是她,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眼眶不自觉的红起来,不由分说,乔陌一把将面前的人揽入怀里,紧紧的拥着,口中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字:“如眉……”
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显然有些吓着了赵如眉,不过也能明白他的心情,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啦,我在这儿呢。”
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出现过多少次,而每每到最后却都没有一个好结局,他无法告诉她他有多担心有多害怕她就这样又突然不见了,就像每一次他的梦境一样,他只有这样一直紧紧抱着,才能感觉到一丝真实。
“乔陌?”怀里的人已经有些透不过气了,赵如眉微微蹙眉,轻轻喊了一声。
一直沉浸在自己感情里的人似乎也有所知觉,慢慢松开怀抱,只是看着她,眼底的深情一望无边。
赵如眉被他这么看着不觉有些不自在,别开了脸,又倒了杯酒自顾自的喝着,嘀咕了一句:“至于么,不就两个月没见么?”
他握着她的手倒是一直不肯松,虽然也觉得今晚的她似乎太过温柔,与寻常有些不一样,他却不忍心问,不想搅了这一刻的美好,他也不想问些这段日子去哪儿了的话,生怕这一说出口就又是别离。
一时间,两人无话,对这样的静默,赵如眉有些不适应,或者说是不适应乔陌那胶着在她身上的如炬目光:“你就没有话要问我?”酒杯在她手中灵活的转动着,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喝了三四杯了,脸颊有些微红,或是酒意,或是情动。
乔陌摇摇头,唇角含着春风笑意。
这下倒显得她颇为局促,脸上的红晕渐渐晕染开来直到耳根,一向冷言冷语的她这会儿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蒙头又喝了一杯,才想起一件事:“对了,上次我是实在脱不开身,所以就没去。”
“没关系。”她说的是腊八他碰见她那次,重要的是他现在见到了她,完好无损的她,以前的种种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气氛真是要把赵如眉给逼疯了,索性她扔了酒杯,气呼呼的瞪着眼睛,不耐烦的道:“你到底看够了没?”
乔陌笑了,笑的很是开怀:“原来这样就能把你逼急了啊?”
赵如眉一怔,也被自己这样子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刚刚还横眉竖眼的模样转眼就笑出了声,两人相视笑着,乔陌轻轻的将她揽入怀里,看着门外的烟火,起起落落,红光漫天。
这样的安逸却也只持续了半个时辰,赵如眉起身,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要回去了。”
乔陌没有阻拦她,也没说话,他知道他也拦不住,她终究还是要去完成她要做的事的,至少她今夜出现在这里便已是一切。他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小心的替她理好,只是温柔的嘱咐:“夜里寒气重,路上小心。”
赵如眉理衣襟的手顿了顿,她低垂着眼,看不真切她的表情,过了好久才僵硬的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再抬头看乔陌一眼,转身便出了客栈,消失在黑夜里。
乔陌望着漆黑的夜,炮竹烟火声都已经渐渐停息了,虚空的黑暗里,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从皇宫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白瑞珍小心翼翼的扶着微醺的赵岐在中庭坐下,今日的晚宴上赵岐虽和真宗的话不多,但也算是这几年来两人相处的最为平和的一次了,至少说明他们父子俩之间是有和解的可能,想到这里,白氏心中满心欢喜。
“你先回房去吧,我吹会儿风,醒醒酒就回去。”赵岐轻轻揉着太阳穴,疲惫的道。
白氏犹豫了下,看他微红的面颊,也就应允了:“别待的太晚,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嗯。”赵岐拍拍她的手,扯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一直等到白氏穿过回廊消失了踪影,赵岐才卸下脸上的笑容,转而变成一副疲惫不堪的阴郁神色。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撑着额头若有所思的望着地上的扶疏倒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想起一个细弱的声音:“殿下?”
赵岐一惊,转过头,看到的便是手里拿着一件外衣的许晶晶怯懦的站在他身侧。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小袄,脸上略施了些脂粉,映着树上的暗红灯笼,显得格外绚丽夺目,惹人怜爱,赵岐一时间看的出了神。
“殿下?”许晶晶看他半天也不出声,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展开手中的外衣披在他的肩上,“这是王妃特地让我送过来的,夜里寒气重,殿下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身顿时暖和了许多,赵岐回过神来,垂下眼帘睨了一眼身上的外袍,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清冷的梅花香气,沁人心脾却带着一丝蛊惑人心,让他一阵迷失,他望着她的盈盈笑脸,只觉得唇舌有些干燥,不禁喃喃出声:“晶晶。”
“嗯?”许晶晶俯下身听他的吩咐。
猝不及防的,赵岐忽的伸出手抚上她的发,将她的脸庞拉近自己,仰起脸便亲吻了上去。
许晶晶瞪大了眼睛,死死抵住赵岐的肩膀,想要挣开他。然而扑鼻的梅香让赵岐似乎失了神智般,他迷恋着这香气,深深的沉浸在里面,面前的人香软无比,让他无法自拔,他不仅不理睬她的反抗,反而直接将她拉进了怀中,坐在他的腿上。
许晶晶无力的锤着他的肩背,从开始的竭力反抗到渐渐的迷失在赵岐的吻里,她被他吻的脸红耳赤,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似要跳出来般。
忽然花园中响起一阵窸窣声,许晶晶惊醒,从赵岐腿上跳下来,不敢相信的看着眼神迷离的赵岐,又低头看看自己,衣衫半解,她不知所措的后退了几步,咬紧了嘴唇,眼中的晶莹不知为何泪流不止。
嘎然而止的吻,彻骨的冷风让赵岐渐渐清醒过来,他站起身凝视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晶晶……”
许晶晶低着头沉默半天,擦了擦脸,背过身简单的理了下衣服,然后转过身向赵岐行了个礼,颤抖着声音低声道:“晶晶告退。”
赵岐望着她快步离开的样子,眉头皱在了一起,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许晶晶急急回到自己的房中,抵住门平静了一会儿,迅速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拿了火盆子赶紧将这一身烧了,还有那剩着半瓶药水的小白瓷瓶,也一并扔进了火里。
元和殿中的酒宴早已撤去,宁王赵徵和淑云公主清晨的时候也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府邸,此时空荡荡的大殿中更显冷清孤寂,真宗坐在王座上,手抵着额头,默默抚着腰间的白玉,彻夜未眠,即使昨夜尽兴多饮了几杯,却也全无睡意,他微眯着眼睛,望着王座上的龙纹,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吱呀——”突然大殿的门被打开,阳光照进来,殿内霍然明亮。眼睛习惯了黑暗,对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有些不适应,真宗偏过头用手微微遮住了眼睛,从指缝间看去只见一个衣冠华丽却身形单薄的人走了进来,在门口行了个礼,“皇上。”是皇后。
真宗放下手臂,疲惫的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前来:“怎么了?”
皇后将手上的披风小心的盖在他的身上,柔声劝道:“殿里寒气重,皇上您已经在这儿坐了一宿了,回去歇一歇吧。”
真宗叹息了一声,朝旁边挪了挪,执着皇后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眉头依旧紧皱着:“你的身子一向不好,该好好注意才是。”
皇后温顺的点了点头,将头倚靠在身边人的颈间。虽然她非真宗的原配皇后,进宫也不过六七年,但皇上待她甚为宽厚,即使她一无所出也没有冷落她丝毫,或许正因为她温顺不争的性子才使得真宗对她宠爱有加吧。
“淑云他们都已经出宫去了?”真宗淡淡的问了一句。
“嗯。”想到昨晚太子赵岐竟前来赴宴,皇后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对父子的矛盾由来已久,连她也不知道根结出在哪里,但至少太子昨晚肯来,应该事情就会好转吧?她笑道,“很久都没有看到皇上向昨晚那么开心了,一家人在一起真好。”
真宗怔了怔,突然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冷笑了一声:“一家人?一个个各怀鬼胎,谁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皇后一怔,不明白为何他会这样说,也不敢多加揣摩他的心思,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道:“至少太子他——”她看了眼真宗微怒的脸,没有再敢继续说下去。
真宗重重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
大殿里又恢复了寂静,他望着门外的长阶,额上皱纹深如刀刻,这朝堂上的情况他怎么可能看不清楚,一个个大臣都以为他老眼昏花了,然而自己的兄弟他还能不了解?昨晚那场家宴表面上其乐融融,实际却暗涛汹涌。宁王那点野心他早就看在眼里,他不点破只不过是欠缺一个时机,楚王这颗深不可测的棋如今也动不得,而最让他忧心的却是太子,他们两人之间的隔阂怕是永远也无法消除了。
蓦地他自嘲的笑了笑,人人都羡慕这把龙椅,孰知高处不胜寒,要想紧握这把权柄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