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长街上也是炮竹满街,家家户户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然而宁王府里就显得冷清多了。宁王去宫中赴宴尚未回来,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已经有些打起瞌睡来。赵雍站在对面街角蹙眉远远打量着这巍然王府,心中暗自盘算。
正要提步往王府里去,却看见一个青衣男子走了出来,两边的守卫马上站直行礼道:“梅先生。”
梅清远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却是有些厌恶的,左右看了看,到处都能听得到欢乐的笑声,他似乎愁肠满肚,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提起的步子不知道该迈向哪个方向,犹豫了好久,最终朝较为安静些的右街口走去。
又是一朵烟花在头上绽放,这条路也是通往红梅山庄的路,可是他去不得,梅清远站在岔路口,停下了脚步,望着漆黑的尽头出了神,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梅兄?”心中正思绪万千,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梅清远陡然一惊,转过身去,只见赵雍笑意盈盈的站在他身后,他吓得退了一步,但马上镇定下来,参拜道:“属下参见楚王。”
“嘘!”赵雍突然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蹙着眉神色严峻的望了眼梅清远的后面,不由分说一把拉过梅清远跃起跳至屋顶。不一会儿功夫,幽暗的巷子里窜出两个人影,朝前面张望许久,急迫的往巷口追去。待人影已经追过另一条街,赵雍才悠悠出声:“看来我三哥还是不信任你?”
梅清远的脸色变得铁青,盯着那远去的两个人影,拳头不知不觉的慢慢攥紧,他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梅兄?”赵雍见他不许久说话,又唤了一声。
梅清远回过神来,脸色依旧难看,微微蹙眉:“这么晚王爷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不对,此时皇上不是在宫中设宴吗?“皇上的晚宴已经结束了?”
赵雍有些尴尬的偏过头,讪讪:“呵,在那儿实在憋得慌,就寻了个借口回来了。”
梅清远怔了怔,憋得慌?他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因为今日入宫赴宴的关系,赵雍穿了一身黑袍锦衣,英姿勃发,身上自有一股贵气,只是这样光鲜的外表下,为什么此刻的他却让人觉得有一种消沉抑郁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那个叫如眉的**女子吧?原来这个楚王真如传说中所言,为一女子倾心,郁郁寡欢至此。这些贵族子弟呵,整天只知道沉迷享乐,再痴情又怎样,全然不顾自己身为王者的责任与担子,整个王朝就是交付于这样的人手里?国家又怎能不乱!梅清远在心里嘲讽道,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不想再与这样的人纠缠下去,便抱了拳,准备告辞:“王爷若没有其他事,属下先行告退了。”
“哎,梅兄!”赵雍急忙拉住梅清远,猜不透为何他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心思百转千回,看来只有冒险一试了,他眯起了眼,似乎有笑意,却似乎是深意,“我看你刚刚是往北城方向去,怎么往回走了?。”
梅清远冷眼看着他的笑容,神情肃杀。
赵雍望了回头一眼巷口,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是担心那些跟踪你的人?这有何妨?来,我带你走一遭就是。”不由分说便运气轻功带着梅清远往北城方向去。
只眨眼功夫巷子里空无一人,剩下梅清远的疾呼“王爷——”
黑暗中,梅清远跟着赵雍左穿右绕走了好一阵子,就在他忍无可忍刚要爆发的时候,赵雍终于停了下来,指着面前的一面高墙,淡淡道:“你是要来这儿不?”
梅清远定下心神,喘了口气,前后看了看,这里应是一条巷子,宽不过两人距离,而他们面前是一堵高墙,估摸着是那个大户人家后院中起的隔离墙。这堂堂楚王半夜三更的带他来这个地方做什么?难不成他果真是痛失爱侣后,神志不清了?梅清远本来心中就不快,现在又被赵雍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晕头转向,更是一阵恼。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一字一句道,“王爷,戏弄属下,你觉得很好玩吗?”
赵雍笑着摇摇头,抬眼打量着面前的高墙。
“王爷!”梅清远拔高了声音喊道,“你——”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飞了起来,梅清远刚要惊呼出声,却被拉着他的赵雍即使点住了哑穴。
赵雍一手拉着他,一手借力,带着梅清远一同翻过了高墙。
高墙之后确实是一户大户人家,这么大的一处院落,应该是一座山庄的规模,但很明显,这座山庄似乎没有什么人住,即使今晚除夕之夜,也不见山庄里有什么喜庆之色,莫不是一处废弃的住所?
跟着赵雍穿过两三个院子,梅清远一边留神着周围的动静,一边观察赵雍的神色,被赵雍这接二连三的神秘举动搞得晕头转向后,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赵雍的真正动机。很显然,这座山庄并不是赵雍的宅子,否则他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偷偷摸摸,而且他并不熟悉这里的布置。那这里究竟是哪里?
“娘,你怎么还没有睡呀?”蓦地,一个稚嫩的女声从院子里传出来。赵雍站住了脚,拉着他闪到一座假山后面藏好,留神侧耳倾听。
“唉,也不知道你哥现在怎么样了?”那是一个苍老妇人的嗓音,声音中充满了担忧与关切。
女童声音又响起来,明显是受不了母亲这样的唠叨:“娘,你担心什么呀,大哥在那个什么王爷手下办事,好好的,您就别瞎操心了。”
那老妇人欲言又止:“你这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呀……”
赵雍似乎终于找到目的地,欲向前行,回头却发现梅清远怔怔的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着,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那母女的声音渐渐隐去,再也听不到半点动静,他才无力的撑住院墙,低下头去。赵雍也没有催促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许久之后,梅清远深吸了一口气,仍是低着头压低了声音:“王爷怎么知道我是想来这红梅山庄?”
赵雍望着高墙,没有看向他,只是淡淡道:“你不想进去看看她们?”
梅清远愣住,过了好久才微微的摇了摇头。进去看她们?他怎么不想!里面都是他的至亲呀,此刻家家团圆之际,他却只能站在这一墙之外听听她们的声音,见不到面,说不上话,因为他的一个冲动,一个不舍说不定便会害死她们!
赵雍也怔住,没料到他竟不想进去,转念也揣摩到了他的心思,不再多说,沉默着带着他出了山庄。
梅清远也默默的跟在他后面,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既是震惊,又是怀疑,更是思念。快出巷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若是王爷想要属下的命,尽管拿去便是。”
黑暗中赵雍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子,定定的看着他,却一句话也未说。
梅清远见他不说话,握紧了拳头,低沉着声音,声音里带着决绝,“属下的情形想必王爷也都清楚,属下既已是贱命一条,但拼尽全力希望能保全家人性命,还望王爷高抬贵手——”
“你觉得本王是要要挟你背叛皇兄?”赵雍冷冷一笑,脸上带有微怒的神情。
梅清远哑然,确实他想不出来其他原因,若赵雍不是为了要挟他,为何将他带来这里?
两个人沉默相对,梅清远的脸上全是困惑与怀疑,终于,赵雍叹了一口气:“北城荒郊只有三哥的红梅山庄,上次见你时便是在北城附近,三哥的手段我还不知道?无须你说些什么,我也能猜出,若不是你有什么把柄被三哥劫持,你又怎么会一副愁眉苦脸的从红梅山庄出来?”他自嘲的冷笑了声,“也罢,你这样看我也不无道理,我们这些皇亲国戚在你眼里习惯了是惯用权谋,玩弄伎俩,视人命如草芥,哪里会用什么真情实意去结交朋友?是本王自作聪明了,今晚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本王没那个福气交梅先生这位朋友,回去的路先生也熟知,本王就此告辞了。”赵雍草草的抱了个拳,一句话也不愿再多说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梅清远讶异的站在原地,微微蹙着眉,脑子里反复思量着赵雍刚刚那段话,这个楚王真的只是将他当做一个真心朋友,没有一点利用之心?他挑了挑眉毛,不,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这些人的心思谁能看得透?不管楚王的话是真是假,对于他来说都已不重要了,他既已忠于宁王,家人的性命更是被宁王捏在手里,这些真真假假有何意义?
离开了红梅山庄后,赵雍心中始终有些忐忑不定,刚刚那番说辞也不知道梅清远会不会相信,不管怎样,接下来就只能看天意了。
然而在离楚王府不到一条街的时候,巷子里忽然现出一个人影来,赵雍凝神:“谁?”
黑暗中的人影慢慢走近,渐渐显出身形来,来者似低笑了一声:“怎么了,王爷,才不过两个月就不认得如眉了?”黯淡的月光下隐约映出容貌,正是低眉浅笑的赵如眉。
赵雍长吁了一口气,放松了警惕,收起暗藏在手中的短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赵如眉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他的话,反问道:“刚刚那人是谁?王爷新招的幕僚?”
赵雍皱了皱眉:“你看到了?”他有些不悦,“你一直跟着我们?”
“正巧看见罢了。”她不以为意,只是敷衍的一带而过。
赵雍自然是不信她说的话,倒是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看他这副深锁眉头的模样,赵如眉笑了笑:“那人不顺王爷的意?”
赵雍摇摇头,没有再多说:“路上没人跟踪你?”
“都已经甩开了。”她伸出手,“东西呢?”看来两人是早已约好。
赵雍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子,却犹豫着要不要给她:“你确定要这么做?这药——”
“怎么?王爷这会儿心疼起我来了?”赵如眉轻笑着夺过他手里的瓶子,月夜下的笑容显得格外魅惑。
赵雍看着她的笑怔住,手里已空空如也,像是被她说中了似的,难得的,他没有争辩,沉着声音:“想想其他的法子也未尝不可,你这样未免牺牲太多。”
赵如眉笑的更明媚了:“想不到王爷还真是动心了,这可让如眉受宠若惊啊。放心,一切我自有分寸。”她笑着收好了瓶子,勾了勾唇角,笑意却渐凉,“可是,王爷不早应该有这觉悟么?要是在这点小事上还这么犹豫不决,如眉可就要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了。”
“这怎么叫小事,你就这样把自己献身给赵岐,值得么!”赵雍忽然拔高了声音,怒道。
赵如眉望着他微怒的神情,也收起了笑容,向前靠近了一步,清凌凌的盯着他的双眸,压低了声音:“为了你的皇位,你说值得么?”
似一盆冷水从头而下,赵雍打了个寒颤,目中的怒火瞬间熄灭,他站在原地,望着她清冷的美好脸庞,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对,不管她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她现在所做的却都是为了他,这一切都是他铺设而成的。
“你今晚是怎么了?”看出他今晚有些不对劲,赵如眉皱了皱眉头,声音也柔和了一些。
赵雍摇摇头,沉默了会儿才开口:“这么说赵岐那里你已经有把握了?”
赵如眉却是嘲讽的勾起唇角:“倒不是有什么把握,只是他这样,不用我出手也未必能顺利坐上皇位,我现在不过是将他的命运进程加快了些。”
“为什么?”赵雍不禁大为疑惑,按说他这个侄子小时候他还是很了解的,只是自从十多年前那件事之后,赵岐似乎就变了性情,而且又在关外待了七八年,回来后虽待他也还算尊敬,却没了小时候的那份亲近。
“软弱,多疑,贪婪。”赵如眉只轻飘飘的吐出了三个词,没有多加解释,突然想起另一茬事,“我让你去拉拢乔陌,你去了么?”
“嗯,虽然还没什么进展,不过似乎他也开始动摇了。”上次接到她的密信,他便去了乔陌那里,“但你不是说他对我没什么用处么?而且只准你动用这颗棋?”
赵如眉又轻轻笑了起来:“王爷,你今日是怎么了?从前的心计算盘都到哪儿去了?难道真要等用上这颗棋子的时候才去想办法拉拢么?这时候当然是越少敌人越好。”
赵雍无言以对,今日他确实有些不正常,可是他也没法跟赵如眉说,从未有过的,今日他竟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对不对。不过,幸好,今晚赵如眉的这些话浇灭了他心里的那些念头,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回头路,他正了正神色,最后简单的交代了一句:“那好,一切你自己小心。”
赵如眉看着他慢慢走远的背影,脸上的神情慢慢冷却下来直到面无表情,看来这个也快要入套了,她看了看天色,心里盘算着,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如再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