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百官皆散去,邱南月和赵岐各走一边,后面落落跟着一些官员,这两个政见不同的人似乎吵了在朝堂上会因争论而交谈,其他私下里都不曾打过什么交道,听守门的卫士说,两人曾在宫门口相遇,邱南月依照礼仪向太子行了个礼,也就这么从他旁边走过去了,丝毫看不出两个人交情深浅。
然而,如今的形势却悄悄起了变化。此时,两人中间又多了一群人,走在最前头的是宁王赵徵,他的身边簇拥着大大小小的官员,众人有说有笑。自从一个月前宁王奉命从江南归来,就开始结交官员,府中更是日日歌舞不绝,如今看来,宁王在朝中也可算是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了。
走下台阶,宁王却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停了下来,等待左边台阶下来的人,然后笑着迎上去,抱了抱拳:“邱大人,今晚本王府上设宴,宴请百官,还请邱大人赏脸,前来一聚。”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有人心惊胆战,有人等着看好戏,这个宁王当着众人的面竟邀请了一个平民丞相,而把自己的亲侄子太子置之一旁,这无疑是公然不给太子面子,让其难堪?
邱南月似乎向赵岐这边看了一眼,目中含意不明,微微笑了笑:“王爷客气了,既是王爷设宴款待,南月怎敢不去?”
宁王大笑了起来,拍了拍邱南月的肩膀:“来,邱大人请。”众官都让出路来,可大家心里无不胆战心惊,这邱南月答应了宁王的邀请,难道意味着这两人要联手?看宁王近年来大张旗鼓的拉拢百官的架势,莫不是真要变天了吧?
“殿下,这宁王也实在太过目中无人,如此下去还了得!”赵岐身侧的一个官员按捺不住,上前说道。
但是赵岐冷冷的看了眼前方一群人的背影,并没有说话,他转过身,向众人告了别就独自离开了,所有人被他这毫不关心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难道太子真是怕了宁王?
厨房里,白瑞珍刚刚亲自下厨熬了一锅滋补的汤,盛了一碗之后吩咐道:“晶晶,把这碗参汤送到书房给王爷。”
许晶晶面露为难,支支吾吾了半天:“王妃,您辛苦熬了一个早晨,还是您送过去吧,这样殿下肯定会很开心。”
白氏擦了擦手,笑着说:“要你去你就去,怎么,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晶晶不敢。”她低头惶恐,犹豫着端起桌上的盘子。
“快去吧,否则汤就要冷了。”
“是。”许晶晶小心端着盘子转身出了厨房。
“这丫头。”白氏看着她不大情愿的背影笑了笑,这些天她刻意躲着太子,当她看不出来么,真是个傻丫头。
一路慢慢走到书房门口,踌躇了半天才迈进去,把头埋得低低的:“殿下,这是王妃熬了一早上的参汤,让奴婢端来给您。”
赵岐刚下朝回来,在书房里练字,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
许晶晶心下松一口气,赶紧把汤碗放下:“那奴婢退下了。”
赵岐耐心写完最后一笔,满意的看着自己写的这幅字,出声叫住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的许晶晶:“等等。”
许晶晶顿住,捏着盘子的手心里全都是汗,上次说过那些话过后,自己回去越想越后悔,怎么就大逆不道的说了那些,弄得她好些天都不敢见赵岐。只听身后人问了句:“晶晶,你可识字?”
听了这话,轻轻吁出一口气,她转过身低眉答道:“勉强识得一些。”
赵岐放下手中的笔,双手负在身后,望着面前的字:“那你过来看看,这几个字可认识?”
她皱了下眉头,走过去偏过头仔细看看,眼神忽闪了闪,慢慢念出声:“治定之化,以礼为首;拨乱之政,以刑为先。”
赵岐点了点头,定定的望着字,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沉静如海,捉摸不透,沉默了好久,他忽的叹了口气,把这幅字合上,随手扔在了一边,转过头瞥了眼她正出神的脸:“本王记得你进府时和你说过,你不是太子府的丫鬟吧?”
许晶晶一惊,回过神来:“是。”
“那怎么刚刚还自称奴婢?”他淡淡问出声,语气里既没有不悦也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站在他身侧,许晶晶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刚刚自称奴婢是为了刻意拉开她和赵岐的距离,提醒着自己尊卑之别。
他看她面露难色不安的模样,笑了,拿起手边的一本书翻了翻:“你还在担心本王治你的罪?”
他竟主动提了这件事,许晶晶的额头都开始冒汗了,语无伦次:“晶晶不敢,晶晶说了那些话自知罪不可赦,殿下……”
赵岐望着她慌慌张张辩解的样子,收起了玩笑的笑容,认真的说到:“要是本王就这么把你赶出去了,你爹娘怎么救出来?你就放心待在本王身边好了,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许晶晶一滞,抬头看了看赵岐,他面色沉静,话说的关切的紧让许晶晶心里一阵感动,可是这感动之外又让她有点莫名,为何太子要对她这么好?也许他只是想要知道指使她的人是谁?她低着头,该说谢谢的时候却一时间卡在了喉咙里,她实在猜不透赵岐的心思,耳边只听到他好像放下了书,朝自己这边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晶晶咬着牙,动也不敢动,然后就看见他的鞋子映入眼帘,她心中忐忑不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迫来,手心捏得全是汗,心里千回百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半天,才听到头顶上传来他温润的声音:“怎么了,晶晶?”
恍然回过神来,许晶晶连忙扣头拜谢:“谢殿下恩典。”
他弯下腰亲自扶起她,眼中的神采柔和了许多,似乎是在看着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沉默良久,忽道:“晶晶,你有时候很像本王的一位故人。”
许晶晶小声问道:“是那个说是和我长的很像的如眉姑娘吗?”
赵岐松开手臂,摇了摇头,坐回了椅子上面:“本王并不认识那个如眉姑娘。”
许晶晶犹豫着抬起苍白的脸,视线慢慢移到他的脸上,他正看着她,神色却似乎飘到了很久以前,她试探性的问:“世界上竟还有一人和晶晶长的相像吗?”
他撑着脑袋,面色柔和:“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应该长成什么样了,只是,有时候你的眼神和她,很像。”
“真的吗?”许晶晶有些疑惑,“之前听说有个如眉姑娘和我长的一样,就想见见,只可惜如眉姑娘红颜早逝,晶晶无缘见到,不知道殿下说的这位姑娘,晶晶有没有缘分能见到?”
赵岐闭上眼,许久才悠悠道:“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啊……”许晶晶吃了一惊,不敢再多言。
他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你退下吧。”
走出书房,许晶晶站在原地愣怔了许久,过了半晌,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脸肃穆的快步回了自己房间。
住进这慕容山庄已是第二天,虽然主人家各方面都招待的很周到,墨色还是能察觉自己时刻都在被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在盯着,这使得他无法在山庄内自由行走,更不用说去查清慕容狮之死了。
晚上用过膳,墨色正琢磨着要不要借口出去散步看看这里的地形,刚打开门便看见慕容烈犹豫不决的站在门口,见到墨色开门也是一愣,他的眼角微闪,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向墨色抱拳道:“任公子可有时间?在下想问你一些关于阿嫣的事情。”
墨色也是怔住,才反应过来这个“任公子”叫的便是自己,他点了点头:“三庄主请。”便把他迎了进来。
两人在桌边坐下,慕容烈低垂着眼,皱着眉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墨色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见他不开口,于是就问了句:“三庄主与我师父是夫妻?”
墨色感觉到慕容烈猛的颤了一下,许久才艰涩的开口:“曾经的事了。”
“那在下也该称三庄主一声师父才是。”墨色弯了弯嘴角,“三庄主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墨年定当全数相告。”
慕容烈望了眼紧紧捏在手中的那枚黑玉,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你,是怎么和阿嫣认识的?”
墨色叹了一声:“说来也是缘分。”他抬起头看着虚空,像是陷入了悠久的回忆中,“我本只是福州附近的一名游侠,自小无父无母,随着过往的一些剑客学了些功夫便也开始浪迹天涯,三年前游历至杭州在郊外小径上竟遇见师父她虚弱昏倒在地,那条小路偏僻的很,鲜有人迹,若不是碰上了生**冒险的我走了那条道,只怕当初师父就……”他顿了顿,慕容烈听了也是倒吸一口气,“后来我就把她带到镇上的医馆医治,过了约莫半个月才有些起色。起初师父性子极冷,一句话也不说,我和她处了半个多月也只见她整日的盯着那块玉佩发呆。”他指了指慕容烈手里的玉佩,“大夫说她的病都是拖的,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是她整日郁郁寡欢,心中郁结,自己都不想好起来,只怕在这样下去,拖不过三四载。”
慕容烈心中一紧,唇角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只听任墨年接着说道:“我看她那个样子,生怕自己若是就此离开,她还会有一天再这样昏倒在路边,无人搭救,于是我便在杭州城里安定了下来,一面接些活计,一面照顾师父。虽然师父还是和往常一样,对人不理不睬,冷冷淡淡,但还好她也没有拒绝我的帮助。后来她偶然见到我练剑,竟出言指点了我几番,如此以往,我的剑术竟精进不少,于是我便认她做了师父,她也未拒绝,就这样我们师徒两相依为命过了两三年平平淡淡的日子。”墨色停下来,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神情悲痛的慕容烈,声声音暗哑,“可是,师父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我不知道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伤心欲绝的事情,竟然这样放不开心怀,后来她已经病得无法下场,身体虚弱的不行,在两个月前就——”
房间内又只剩下长久的沉默,墨色静静的看着坐在面前的刚毅男子,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定定的望着桌面上的茶盏,没有说话,只是面上血色尽褪。
墨色暗暗在胸中叹了口气,如此刚烈坚毅的男儿居然也会被儿女情长羁绊折磨至此。他又想起刚刚那番慕容康教他说的话,想起那个传言中极其孤冷的罗嫣,蓦然觉得这女子竟有几分与赵如眉相似,那乔陌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慕容烈?他心下一惊,随即摇摇头,不会的,毕竟赵如眉不是罗嫣,乔陌也不是慕容烈。
“那你又是如何找上慕容山庄来的?”忽的,慕容的声音响起,他低垂着眼,恍惚间墨色似乎看见他的眸中有晶莹闪过。
“师父临终前将那枚玉佩交给我,只吩咐说将这玉佩送还给慕容山庄。”墨色哀声道。
“送还给慕容山庄……”慕容烈喃喃重复了一遍,低沉的语气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悲凉,“她,没有再说别的?”
墨色摇摇头。
“呵,”出乎意料的,慕容烈竟然哧笑了一声,神情哀痛,喃喃自语,“她竟是连死也不愿再与我扯上关系么?”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却似哭声。
慕容烈撑起身子,抬起手看了看那黑亮润泽的玉佩,复又紧紧捏紧,他闭了闭眼,唇边是无尽苦涩,然后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去。
墨色见他这样,心中担心,便要去扶他,可慕容烈却一把推开了他,墨色被他这一推跌坐在后面的凳子上,只是刚刚那一瞥,他似乎看见慕容烈泪流满面。
走到门边,他忽的停了下来,扶着门框,低声问:“阿嫣葬在了哪里?”
墨色陡然一惊,皱住了没,这个慕容康可没告诉他,如今怎么和他说,万一说错什么引起慕容烈的怀疑,岂不是前功尽弃!
屋内一片寂静,慕容烈见他久不回答,心里奇怪,正要转身,只听耳边声音沉沉:“师父说此生凄苦,不想再留一点念想,所以命我将她的遗体火化了,散在了天地间。”
慕容烈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几欲倒下,他紧紧的扶着门框,才勉力支撑住,他望着脚下的门槛,却无力踏过去,罗嫣,你果真心狠,如此,岁岁年年,他连个祭拜处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俩之间会是如此结局!慕容烈泪如雨下,仰天长啸,一掌击在门框上。墨色只觉得整个房子都被震得轰轰作响,他默默的看着慕容烈失常的举动,心知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只有让他把心里的悲痛发泄出来才好。慕容烈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院子,他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中显得无限寂寥。
墨色走到门边,望着那高大的背影,刚刚自己情急之下扯出的谎是不是带给慕容烈太大的伤害了?他摇了摇头,算了,今日看来是出去不成了,只有等明日再说了。
“任公子!”正要关门,听见一声远呼,墨色探出头来看了看,远远的看见慕容盛朝这边走来,他皱了皱眉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个个找上门来了?随即他换了脸色,从容不定的迎了出去:“慕容公子。”
“在下没打扰到公子休息吧?”慕容盛微微抱拳。
墨色笑了笑,没有回答,将他请进了屋子。
慕容盛进屋一眼便看见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两个茶杯,似随口问道:“任公子刚刚有客人?”
“哦,刚刚三庄主来过。”墨色淡淡说了一句,但见慕容盛依旧望着他,就又补充了一句,“问了一些关于我师父罗嫣的事情。”
慕容盛沉默了下来,在桌边坐下,墨色也跟着无声坐下,看得出来自从慕容狮出事后,慕容盛这半个月来都未消停过,脸上倦容尽显,如今又添了他三叔这档事,实在弄得他身心俱疲。他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叹道:“这次我三婶的事情多谢公子了,我三叔痛失爱妻,如有冒犯公子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世子言重了。三庄主的心情,在下多少能理解,此时此刻,三庄主最需要亲人的陪伴与安慰,还望世子多抽些空来开导三庄主。”墨色淡淡的说了一句。
然而,慕容盛没有再说话,他冷冷的望着墨色波澜不惊的脸,似审视,似观望。墨色没有避开他的眼睛,坦然的迎上他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慕容盛略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化解了刚才的尴尬:“多谢任公子。”他并未多留,与墨色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出了院门,慕容轩竟等候在门外,见慕容盛出来,立刻问道:“大哥,怎么样?”
慕容盛微微摇头,沉吟道:“此人应该不是什么奸细。”他转过头望了一眼天际边刚出现的月亮,神色变幻莫测。
“但是大哥,现在是非常时期,留下此人,我觉得始终不安全。”慕容轩在身后劝道。
“先观察观察再说吧。”慕容盛瞥了一眼四周,只说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