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慕容山庄内依旧灯火通明,墨色已经潜伏在屋檐上两个时辰,今夜所有慕容家的成员都集聚在大堂中,似乎在商量什么重大的事情,偶有听见一些人激烈的争吵,将近三更天的时候,众人才依稀散去,大堂中只剩下两个年轻男子在低语,从瓦缝中的光看去,其中一人墨色倒是认得,正是当日亲自上云轩来的慕容盛,而另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估摸着应是慕容盛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轩。
来慕容山庄之前墨色早已将慕容家的每个人都调查清楚了,已故的老庄主慕容狮仅有两子,便是慕容盛与慕容轩,据传闻慕容盛与慕容轩从小感情便极好,因慕容轩的母亲是难产而死,所以慕容狮不喜这个小儿子,认为是他的出世害死了他的母亲,倒是慕容盛的母亲心疼慕容轩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孤苦无依,将其接到长房中来视如亲生,从小便疼爱有加,自然慕容盛与慕容轩感情便深厚,如一母所生。另外,慕容狮还有两个兄弟,二弟慕容康与三弟慕容烈,慕容康生性温和,心思细腻,善与人打交道,因此长年驻扎在凤鸣山下,负责慕容山庄与外界交道联系事宜,而慕容烈则脾气火爆,武力过人,就留在了庄内负责山庄的守卫,三兄弟各司其职,可以说慕容山庄在这一时期乃是百年来最鼎盛的时候,当然慕容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还有许多其他的分支支系,明争暗斗的也不少,只不过这十几年来未出得什么青年才俊能崭露头角,倒是慕容盛与慕容轩两兄弟才智武略均过人,堪当大任,在这非常时刻,两人团结一心,才没有被那些虎视眈眈等着看他们笑话的人有可乘的机会。
天快要亮了,今日好不容易潜进来,不能一无所获,墨色想了想,决定先去别的院子探一探情况。这慕容山庄不愧为百年基业,这占据了大半个山腰的庄子像是个迷宫般,不到一炷香时间,墨色就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停落的这间院子似乎很久都没有人住了,院落里的草丛都已长至腿间,门外长廊积灰一片,虽然如今院子已经是脏乱不堪,但还是不难看出这曾经是个很别致的院子。两层高的小楼修建的格外精致,小楼东侧是一丛杂草丛生的花圃,花圃边上是一塘已经干枯的池塘,沿着长廊尽头便是一处玲珑水榭。这样独具匠心极其秀致的设计,院子主人应该是个女子。
墨色正四下查望,忽听背后一身厉喝:“谁在那里!”
墨色顿住,暗自握紧了剑,灰色的夜中眼睛明亮如星,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此轻盈的步履,此人内力竟在他之上,不能再等下去了,到时便只有死路一条!墨色“嚯”的拔剑而起,反身朝身后刺去,剑上的力道集他十成功力,若是此击不成,今日便正要生死难料了。不料身后那人也是反应极为迅速,在墨色转身之际看见了剑光,就飞身疾退,一连退后四五丈,足尖点地,向上跃去,墨色只觉眼前一道刺眼的光芒,只是一闭一睁之间,再看那人已持剑立在水榭之上,剑光森然。
灰色的夜幕下,墨色看不清那人的面容样貌,只感到那人杀意凌人,目光森寒的盯着他,如同盯着一头猎物,那样深厚的剑气每个十年二十年是练不成的,墨色心里一沉,莫不是自己遇上了那最为狠厉的三庄主慕容烈吧?不,不对,据情报慕容烈使得是一柄大刀,尚且脾气火爆,怎会气质如此阴柔?刚刚看那人手中明明还没有兵器,只是这一转身,手上便多了一把光亮如水的利剑,难道,难道是那擅使腰间软剑的二庄主慕容康?容不得再多想,墨色一跃而起卯足了劲向水榭上方袭去,冷气弥空,他剑招一发便收,稍沾即走,以敏捷的身法与慕容康游斗,分散其注意力,想乘机脱身。但慕容康也不容小觑,剑气纵横中,他倏进倏退,忽左忽右,速度一点都不慢于墨色,两人斗了十几个回合,又回落到地面上。忽的,他霍然剑尖下压,向右横劈,墨色始料不及后仰躲避,而慕容康乘势反攻,寒光匝地,剑势反穿,向墨色腰间一挑,眼见着就要刺中,墨色后仰单手撑地,借力反推,向后倒去,说是惊险,只差分毫那剑便要刺中他的腰,而现在正巧慕容康未用尽全力,长剑掠过,只划破了衣服挑断了墨色腰间的锦囊。
慕容康毫不停歇,又是向下刺去,此时墨色已经没有办法躲避,眼见着长剑直刺过来却无能为力,慕容康直刺而去,余光扫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锦囊,目中光芒惊变,连忙收住剑势,不顾自己受伤的危险,抱剑向侧边滚去,他落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才消去刚刚强行收剑的反冲力,自己的左臂还是不慎被划伤,所幸伤口不大。躺在地上的墨色也是一惊,他拾起剑站起身来,望着不远处捂着左臂的慕容康,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收剑,他握紧了剑,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慕容康收起自己的佩剑,朝墨色走来。此时,墨色才真正看清他的面容身形,此人看上去像是四十出头,两鬓虽已有些白发,却挡不住其俊秀的容貌,再加上此时他对墨色似乎没有了敌意,不像先前看见他杀气腾腾,这时倒真像是个翩翩君子,温文尔雅。
慕容康望了眼神色冷厉的墨色,又看了眼地上的锦囊,冷声问道:“你是陈老派来的?”
墨色微微攒眉,陈老?心念电转间已不容自己多想,他微微点了点头,仔细观察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居然就这样孤身上山庄来,不要命了么!幸亏你今晚碰见的是我,若是让老三撞见,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慕容康望了望四周,低声道,“跟我来。”
墨色随着他兜兜转转来到一处僻静地,他始终和他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一来时刻警惕他万一识破他也好有余地反击,二来借此机会查看山庄里的地形。这处僻静别院似乎已经是在山庄的边角处,不远处可以看见红砖高墙。
慕容康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停歇下来,从衣角上扯下一块布料,简单将伤口包扎了下,头也不抬的问道:“陈老派你来有什么事情?”
墨色愣了愣,心想着该如何回答。慕容康见他不答话,这才想起自己还未亮明身份,冷冷地,笑了笑:“我便是你们陈老要你来寻的慕容康。”
他虽在笑,眼里却有说不出的阴沉,墨色陡然心中一冷,便顺着他的话答道:“属下奉命来协助二庄主。”
“是协助?还是监督?”闭着眼,慕容康扯了扯唇角,慢慢吐出一句话来。
墨色噎住,对这个阴晴不定的人更加警惕起来,又听慕容康继续道:“就你这样一个小子能助我什么?眼下慕容山庄里已经是乱作一团,我自能解决,你——”忽的,他停住口,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目光沉了又沉,神色几经变幻,站在一旁的墨色不知他在想什么,手心已是一片汗,突然慕容康微笑起来,他转过脸望着神色拘谨的墨色,唇边笑意一敛,换了口气,淡淡道:“如此也好,这样,明日你乔装打扮一番,直接上山庄来,我自有办法让你取得慕容盛的信任。”他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块通黑玉佩递给墨色,“明日来时将这块玉佩携带在身上,交给管家便是,一切按我说的做便是。”
墨色接过玉佩,神色不变,点点头。
慕容康望了望天色,晨曦的光芒刚刚出来,他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快点走吧,从这边翻过高墙便出了山庄。”
“是。”墨色向他微微抱拳行了个礼,利索的跃地而起,翻身出墙。
南府大街上到处是喜洋洋的一片,充满了即将过节的喜庆气氛,大家都忙着置办年货,街道两边叫卖吆喝声不绝。梅清远行色匆匆的往北城方向赶去,他步履匆忙,青灰色的长衫被风带得飘起来,他要去的似乎很偏远,走了许久,周围都已经没有人烟,才见他停在了一处山庄别院前,与门前守卫的家丁低语了两句,紧闭的大门才打开让他进去。
在街角的另一边显露出一袭蓝衣锦袍,远远望着对面的一切,凌厉的双眸微沉,他抬头望了眼那山庄的名字——红梅山庄。忽然,他微微笑了笑,眼神冷冷,转身离去。
过了约莫三四个时辰,梅清远终于从红梅山庄中出来,神色也微微舒展,他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眉宇间那一缕淡淡的忧愁仍旧挥之不去,轻叹了口气,便折回城中。
本要回宁王府的他快要走到王府门前时却站住了脚,望着那巍然辉煌的府邸,轻轻皱了皱眉头,转身进了旁边的一家酒馆。
将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年,酒馆里虽然来打酒的人多,但店内的客人相比往常冷清了不少。梅清远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要了一壶竹叶青。起初便是连饮三杯,许是喝得有些急了,第三杯便呛住了喉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竹叶青醇厚甘甜,宜细细品尝,像梅兄如此喝法,哪能品尝出其中滋味呢?”陡然间,对面忽然坐下一个蓝衣锦袍的男子,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慢饮道。
梅清远一怔,抬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眉目清朗的男子,连忙起身行礼:“属下参见——”
而对方却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示意让他坐下,他悠闲的小酌了一口,头也不抬的缓缓道:“我只不过是闲来无事出来喝杯酒罢了,不想这么凑巧竟碰上了梅兄你也在这儿。独饮伤身,梅兄不介意我坐下吧?”
“能与王爷同桌是属下的福分。”梅清远坐直了身子,低头答道。
“哎哎哎,梅兄勿须如此多礼,全京城的百姓都没将我当做个王爷,你就不要拘泥于那些虚礼了,今日你我只当是酒友,不谈其他。”
“属下不敢僭越。”梅清远依旧言行谨慎。
“梅兄,你若再这样就真是扫兴了。”那男子佯装微怒,梅清远一愣,忽的又听他大笑起来,竟亲自替他斟满了杯中的酒,不容分说,便举杯向他道,“来来来,这杯酒我敬你。”说完一饮而尽。
梅清远不敢怠慢,也连忙举杯饮尽,陪着笑了几声,心里却一直在打鼓,这个楚王他也只是在两年前宁王宴请宾客的时候见过一面,对于这个外界相传放荡不羁的王爷,他实在捉摸不透。而今在这酒馆中偶遇倒真是让他始料不及。
赵雍放下酒杯,望了眼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笑了笑,问梅清远:“佳节将近,正是合家团圆之际,梅兄怎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梅清远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杯中酒,苦涩到了唇边又变成了笑意,摇了摇头。
赵雍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他这苦笑背后的难言之隐,便转移了话题:“罢了罢了,不提便是。今日咱们不说这些,只管喝酒!”
梅清远扯出一个笑容,望着对面豪爽开怀的蓝衣王爷,丝毫猜不透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