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辉怎么也没想到,王也平部长真的赶到了桐山,为林山矿的复工剪彩。
一个小小的桐山县,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两次迎来了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这不能不说是个不小的奇迹。林一达在复工典礼之后,特地单独地请了杜光辉,两个人在招待所的小平房里,好好地喝了一杯。
林一达说:“光辉同志啊,桐山依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很快啊!我作为一个班长,也感到……这都得谢谢光辉同志啊!”
“不都是工作嘛!何况,这也完全是一达书记领导的结果。我不过是……”杜光辉笑着,说:“桐山要发展,必须踏踏实实地一步步地往前走。我现在可是对桐山越来越有感情了,只是……”
“我说光辉啊,干脆留在桐山了吧?何况还有高玉。”林一达端起杯子,同杜光辉的杯子碰了一下。他脸上挂着笑,杜光辉感到林一达这笑是真实的。在官场上,很难看到这样真实的笑容了。可见每一个官场中人,他的笑,也不都是那种挂在脸上心里却没有的笑。有时,他的笑也是发自内心的。像这一刻,林一达的心情应该说是轻松的。桐山的工作,一步步地走上了正轨。市里对桐山的班子,也给予了肯定。对于一个县委书记,也当然应该笑,而且畅快地笑。
“一达书记啊,时间真快。想着当初我跟丁部长来桐山,快两年了。一转眼哪!”杜光辉叹道。
林一达说:“时间是快。不知不觉间,我们就老了。”
“一达书记老什么?还正……”杜光辉点了支烟。林一达也点了一支,林一达抽烟的姿势,一看就是个生手,点在两指之间,生硬地夹着。这倒不像他在大会小会上讲话那么自然了。
“光辉啊,本来我是真的想留你在桐山哪。可是,下一步,我也说不准。到时留了你,也不太好说。因此……”林一达停了下,“因此,我已经正式向市里汇报了,准备由岳池同志出任县委副书记、县长,你觉得呢?”
“这很正常嘛!”杜光辉马上道:“桐山是该有县长了,不然老是空着,不利于工作。岳池同志年轻,工作也能干,不错。”
“可是也还有些矛盾哪!”林一达道。
杜光辉没有接话,他知道林一达说的矛盾是什么。提拔一个干部,想一点矛盾也没有,是不太可能的,现在的关键是,岳池没有通过民主推荐,“这个怎么?”他问林一达。
林一达笑道:“这个好办,市里有安排。民主推荐后,岳找了省里的领导,江培同志也很为难哪!先安排副书记,主持政府工作。”
“那时……”
“啊,暂时不动吧。等明年‘两会’再说。”
杜光辉端起杯子,说:“一达书记啊,到桐山来这么小范围地喝酒,还是第一次。我来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这近两年的关照。”
“那可不必。都是工作嘛!我们共同喝了。”
喝完酒,林一达起身喊来服务员,让她到他住的房间,拿了一小盒茶过来,说这是顶级的西湖龙井。“平时,我可是不喝的。这可是处女茶,今天,为光辉同志‘开封’了。”林一达接着问:“桐山公园那边现在一切都顺利吧?”
“还好。只是……”
林一达望着杜光辉,问:“是不是孙……”
“是啊,朱龙跟我汇报说,有人晚上到他家屋前,用石头砸窗子。都砸了好几回了。还有人打电话恐吓他,说小心放血。我上周也接到过这样的电话。我分析,很可能还是孙福他们干的。拆迁后,他们没弄到桐山公园的建设工程,因此就滋事。我给朱龙同志说,不要怕,适当的时候,要采取措施,狠狠地打击。”
“是要打击。不过现在这些人的手段也越来越隐晦了。不好处理啊!”
“再不好处理,也还是得处理。”杜光辉揭了茶杯的盖子,一股清香立即飘出来。林一达说:“不错吧?好茶清心,闻着就能让人安静。”
“就是。因此古人才说茶能洗心,就是这个意思。有时,我想,现在的人都太累了,心上的尘土也太重了。是得好好地洗洗啊!我们现在少的就是安静,多的就是浮躁。”杜光辉把茶杯端到鼻子边上,闻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大脑一下子清净,四野开阔得就像大平原一样了。
“光辉同志还是个哲学家啊!有道理,深刻!”林一达道。
杜光辉摇摇头,“我这算什么哲学家,只是有感而发啊!”
林一达道:“人生少的就是这有感而发。何况天天这么耗着,也没什么‘感’了。”
杜光辉点点头,茶香在房间里若有若无地飘着,两个人沉默着,如茶一样,恰到好处……
回到自己的房间,高玉正在等着。一见杜光辉喝了酒,高玉道:“唉,又喝了吧?难受不?”
杜光辉说:“是喝了。不过一点也不难受!”
高玉笑着,“那就怪了,平时喝酒总说难受的。这回怎么了?”
杜光辉坐下来,将晚上喝酒的事简单地说了遍。高玉脸上似乎有些忧伤。杜光辉拉了她的手,问:“怎么了?”
高玉没说话。
杜光辉又问了一遍,高玉才道:“也没什么。只是想着你快要离开桐山了,心里有点……”
“我离开桐山,是工作。但是,我们……跟离开桐山是没有关系的。我已经跟凡凡都说了,这孩子没有反对,只是沉默。”
“那就是……不过,我理解孩子的心情。要给他时间。”
“不会太长的。我知道这孩子。”杜光辉拥着高玉,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高玉抬起头,望着杜光辉,然后,如同一朵花,向太阳慢慢伸出了她的花瓣……
最近,杜光辉不断地接到省城的一些同学打来的电话,都是询问他挂职回去后安排的事,说别人都在活动了,怎么不见光辉你活动啊?真的想等着天上掉馅饼?杜光辉说这事也不是活动就能解决的,由组织上定吧。接着他就听见对方的叹气声,说:“光辉啊,你就是……怎么榆木疙瘩,老是解不开啊!”
杜光辉笑笑,说:“没办法。生成了的。谢谢,啊!”
杜光辉这么说着,其实心里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事。当初下来挂职,既是想在底下锻炼锻炼,也有回去提拔的因素在内。当然,也还有家庭的原因。现在,家庭的事算是解决了,锻炼谁也说不准,那么回去提拔……上周,杜光辉回部里,给王也平部长送桐山矿业发展的报告,碰见高处长。高处长就说:“听组织部的人说,这次给宣传部这边安排一个副部长的职位,可能要从挂职干部中产生。同时还有一个副厅级巡视员。这个……”高处长指着自己,那意思很明显,副厅级巡视员就是她的了。至于副部长,则请杜光辉和简又然去争了。杜光辉说:“这事我也没什么可争的。组织上定吧。何况,又然同志也是很出色的。”
杜光辉说简又然出色,绝对不是什么讽刺和奉承的话。论能力,特别是在官场上的能力,杜光辉觉得简又然一直比自己好。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简又然能既合乎规则,又出人意料。比如抗雪报道,还有湖东的招商引资。包括今年开始的“十差干部”的评选,这些都是有创新性的,非简又然难以想像得到。而杜光辉明白自己,他是一个既敬畏规则,又有些漠视规则的人。在规则之中,他强调的还是自己内心的理想主义的光芒。更多的时候,他愿意自己是一个在规则之中,又能坚守着清正;在清正之中,又能合乎规则的人。但事实上,他清楚,这距离还是很大的。虽然这半年多来,他也在努力地调整和适应着。
王也平部长粗略地看了看桐山矿业发展的报告,道:“很好啊,不错嘛,啊!”
杜光辉说:“还只是个规划,要想发展起来,还得靠王部长多关心多支持啊!我来之前,林一达书记特地让我向王部长汇报,桐山几大班子有信心,有决心,把桐山打造成矿业经济强县。”
“这就好嘛!我对桐山是抱有很大希望的。”王也平把报告放到边上,问:“在底下干得不错嘛!好!干部就要上得去,也下得来。能上能下,才是最好的干部。有些同志,在上面干得热火朝天,在下面却就一无所成。这怎么行啊?啊!”
杜光辉说是啊,是啊,“王部长说得就是。在下面,我也只是想干点实事。两年一晃,快啊!”
“是快!还有两个月吧。我跟部里其它同志有个初步意见,对你这样的同志,回来后要高调安排。这是一种导向嘛!导向!”王也平说着,杜光辉心跳“呯呯”地加快了。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自己吗?高调安排?什么叫高调安排,杜光辉自然是懂的。他连忙道:“我做的还不够,谢谢王部长!”
“哈哈,好好干吧,啊!”王也平道。
这几天,杜光辉的心里,一直萦绕着王也平部长的话。高调安排,言下之意就是回部里提拔当副部长。这可是杜光辉从来没有想过的。如果说当初下去挂职,对于回来的升迁有什么想法的话,他也只是想能不能解决一个副厅巡。可是现在……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枚叶子,本来应该停在五米高的地方,现在却被抛到了十米的空中。他在旋转着,无法控制自己。升到太大的高度,他失衡了,飘着飘着,却越来越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