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停住了。和平常人一样,还能和平常人一样吗?
“我能不能去看看他?”申冉冉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问题。
“谢过娘娘好意了,他已经送进了宫里,老公公们会精心照顾的,他们经验丰富些。”李海澜说完,恭恭谨谨向申冉冉行了个礼,道:“娘娘,谢谢你。”
他转身,缓缓离去,再未回头。他再不是那个被阿七他们称为青铜先生一般面无表情的李总管了,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伤心父亲,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行走在小径,越行越远,消失在转角。
申冉冉忍了许久的泪,终于一颗一颗落下。她拼命捶打着松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她的手捶打在坚硬的树皮上,很痛很痛,她却没有停止,仿佛只有这锐利的疼痛,才能缓解心头强烈的负罪感。
手忽然捶到了温热柔软的物体上,谁的手?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了熟悉的纤长的手指,接着,跌入了温暖宽厚的怀抱中,一件带着他气息的狐裘紧紧将她包裹。
他将她抱起,摩弄着她冰冷的脸,在耳边低语:“唉,你这傻丫头!傻丫头!”
他的声音,宛若温软的狐毛,轻轻搔动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申冉冉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她蜷缩在狐裘中,痛痛快快地哭着。这一瞬间,她忘记了身边的是和夏,忘记了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遮掩着她脸庞的风帽给揭开了,凉爽的风让她惊醒过来。
和夏依旧紧紧抱着她。
她环顾四周,熟悉的景色,让她了然。
天已经渐明,湖面上飘着淡淡的云雾。他们正处于碎玉岛上的青螺山,在白色的亭子里,耳中钟磬嘤嘤不绝。
泪痕风干了,痒痒的,如一只只小动物爬在脸上。她默默无语,全身僵硬,既不躲避,也不依赖。
“怎么,还要哭?”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李子青怎么会落得这样田地--”申冉冉沉重地说。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可吃,多好,她绝不会找他回来,就让他沦落街头好了,起码他还是健康完整的他,起码还是李总管的香火传人。
“好,你对着这青山平湖,大喊几百次都是我的错,喊完再说。”和夏建议。
申冉冉想也不想,冲着脚下的湖就喊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几只山鸟扑棱着翅膀,从脚底下的花树中飞起,呀呀远去了。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申冉冉的叫喊,空荡荡地消散在山野之间,无影无踪。
她继续喊着,背脊渐渐发热,额上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
“喊够了没有?”和夏问。
申冉冉也不知自己喊了多少次,沉甸甸的心似乎稍微放松,回头望着他平静的脸,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恨恨的说:“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你一向以玩弄别人为乐事,李子青所受的苦难,都是你暗地里安排的!”
她非常肯定,和夏与这件事情绝对脱不了关系。
“在你眼中,我就是玩弄人命的魔鬼?”和夏问。
“是,从头到尾,一切事情都是你安排的。你无聊,你玩弄我,玩弄凌烟,玩弄李子青,我们在你眼里,不过都是玩物而已!”申冉冉觉得找到了出口,迷茫负疚的心有了宣泄,异常坚定。
“如果,这是你的看法,我无话可说。”和夏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往崖下一跃。
“喂!救命啊!”申冉冉魂飞魄散,想抓住他,偏偏两脚瘫软,分毫移动不得,眼睁睁看着他白色的衣袖袍角飘飘,如一只张开翅膀的大白鸟,消失在眼前。
申冉冉正绝望地哭泣,眼前一花,身穿白衣的和夏忽然又出现在崖前,倏地跳高,轻飘飘地落地。
“你!”申冉冉气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惊又怒。原来他跳下去时,已经看准了崖下一棵斜伸出去的松树,脚在松树上轻轻一点,利用弹力,又弹射上来。
“怎么?太高兴了?”和夏微笑着将呆滞的她拉到身边。
申冉冉呆若木鸡,毫无反应。
“喂!喂!”和夏伸手在她眼前摇晃,她的眼珠一动不动。
糟糕!和夏十分紧张,按住她右手的虎穴,狠狠一掐。
“砰!”和夏的头挨了重重一拳头。
“你这个家伙,不分轻重,什么都可以开玩笑,自己的命也不值钱,也是可以随便玩的是不是!”申冉冉回过神来,恶狠狠的骂他,“你知不知道和秋哥哥有多担心你!你死了高兴了,别人呢!和秋哥哥哪里对你不住?”
“和秋和秋,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嫁给他偏要嫁进无双王府!”和夏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一句。
申冉冉所有的斥责戛然而止。
和秋,是她的死穴。
喜欢他,继续窝在他身边好了,就算他娶了别的女人,他也还是她的和秋哥哥,对不对?为什么只凭他一席话,自己就乖乖离开了他身边,进入无双王府?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有多傻!
“关你什么事!我爱往哪里去就哪里去,你管得着吗?”申冉冉心中恼怒,口不择言。
和夏刺破了她的伤口,心中反而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悻悻然道:“你去别处我管不着,你来无双王府,还不是归我管?”
“哼,从今天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申冉冉道。
“好!成交!”和夏说完,径自下山去了。
又来这招?
申冉冉无奈地望着山路,这一次,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绝对不会摔伤。
天终于亮了,山路两旁的树木上,鸟儿开始呼朋引友,婉转鸣唱。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倒霉的夜游王妃被抛弃。申冉冉抱着狐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里不停地小声咒骂和夏那不是东西的东西。
当她下山来到船坞边时,果然和预先猜想的一样,大小船只没有一只。“和夏和夏--你这个死和尚臭和尚!”申冉冉对着芦苇丛努力骂了一通,揉按了一阵酸痛麻木的腿脚,缓缓沿着水流,转过青螺山。
“冉冉!”山脚的这一面,只见红男绿女莺莺燕燕一大群,凤尾障扇、黄罗伞,让申冉冉目瞪口呆。和秋,他什么在这里出现的?和夏--她目光敏锐,马上找到了白衣胜雪鹤立鸡群的他。
该死,人家一个个妆容精致人比花娇,自己一身尘土一身汗的,简直污了和秋的眼睛!申冉冉很想很想往面前的大湖跳进去,不禁又恶狠狠地横了和夏一眼。
和夏脸上早修炼了金钟罩铁布衫之流吧,没有丝毫内疚,反而微弯唇角,浮起淡笑。
这一切看在和秋的眼里,只觉得两人默契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