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含糊糊地说:“娘娘,皇后娘娘安葬妥当了吧?与先帝合葬一陵?”
申冉冉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太后的安葬,都已经过去差不多十日,太后的灵柩,当然要与先帝葬在一起--她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和夏为何最近神出鬼没玩失踪,表现失常。太后与先帝葬在一起,身为先帝最宠爱妃子谥号N个字的隐姬,在死后却不能与先帝合葬,难怪他心中难受。据申冉冉隐约所知,隐姬去世后,先帝执意将她葬在自己未曾竣工的陵墓内,并加速完成陵墓修建。据云他临死前,遗命与隐姬同穴而眠,但是太后岂能容许这等事情发生?在丈夫驾崩后入葬皇陵时,太后借口隐姬棺椁为积水所污,命人抬出,葬在先帝地宫门口,形同守门奴婢。此事在三婶咒骂侍妾时,偶尔提过,她恰好隔墙听到,时间太久,竟忘记了。
身为儿子的和夏,如何忍受这等耻辱与剧痛,默默强压在心底?这次太后入葬,他自然不能去,去了,也不能忍受吧。
她心头升起深深的怜悯与悲凉。
他不见自己,不过深夜来看看,是因为自己乃申家女儿,太后侄女吗?如果真是这样,不能怪他,换了自己,也未必可以和颜悦色。
她拭去泪痕,洗了洗脸,新换了一套粉红衣裳,往船坞而去,四丫头随后跟上。
阿七扶着腰,站在门口,望着她们的身影在花树丛中时隐时现,不由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腹内忽然如虾般弹跳了一下,又一下。奇妙而幸福的感觉,一刹那间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轻轻拍了拍肚皮,嗯嗯,子碧,你这小家伙,这可是王妃为你所取的名字呢。
又是一片红艳艳的晚霞,天空镜湖交相辉映,连成群结队在水面上回旋的归鸟也披着霞光,格外绚丽。
远远望见和夏、萧枭与小福在船坞忙碌的身影,申冉冉的脚步渐渐慢了。如何开口?自己只顾沉浸在弟弟将要被斩的悲痛中,完全忽略了他,甚至还怨恨他的不尽力。
青莲见她越行越慢,似乎随时要打退堂鼓,生怕又翻出风浪,连忙对身边的红杏使了个颜色,两人伸出手臂悄悄拉住了黄英与白梨。白梨只顾兴冲冲往前,忽然给拉住,呀的一声回头,娇憨地道:“姐姐们和我玩呢!”见了青莲的脸色,连忙掩住自己的嘴,蹑手蹑脚缩回她身边,轻声问:“怎样?”青莲在白梨耳边迅速说了几句悄悄话,白梨听得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娘娘,娘娘!”白梨跑上前,笑嘻嘻地问,“听姐姐们说,你和皇上、王爷赛过船?好厉害!”
听白梨这么一说,申冉冉脑海中飞过当时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是呀!”她明亮的眸子里笼上如梦似幻的光辉。那时候的他们,虽然满头是汗,多么快活!
“我还不敢信呢,说王妃娘娘这样娇滴滴的身子,怎么握得了桨划得来船!”白梨一面说一面拉着她走,快步如飞。
被瞬间转移了注意力的申冉冉并没有觉察,为记忆缠绕住,等骤然发觉和夏就在眼前时,白梨轻笑着将她往前一推。
“啊!救命!”申冉冉惊叫着,止脚不住,直冲向和夏身边的湖。
她并没有落入湖中,而是安全地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里,被熟悉的宠溺包围着。和夏远远听见白梨一叠声叫王妃时,已经心生欢喜,微转过头回望,怎么会让她又一次落水?她主动来找自己了!他身体中每一个毛孔都飞跃欢呼,怀念着她独特的味道。
申冉冉抬起头,见和夏带笑的双眼弯弯如钩,不由脸一红。这些天不曾说过话,两人之间亲密如初,没有一丝隔膜,仿佛从未离开过他的怀抱,踏实而安心。她之前所有的为难、迟疑、顾虑不翼而飞,她主动又如何?在他心怀伤痛时,早该在他身边了。
一只微凉的手轻拂过她的额头,在她额上点了一点,十分亲昵。
申冉冉一掌推开他,嘴里还死硬着道:“笑什--啊、啊--啾!”话没说完,她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陆续不断打起喷嚏来。
“冉冉,你怎么啦?”和夏见她反应这样强烈,正想过去,申冉冉又往后一跳,紧张地阻止他过来,继续打喷嚏。
萧枭与小福不约而同从小船里直起身。见她如此,小福立刻明白了,叫道:“油漆!油漆!”
始作俑者抱歉地举起双手,指尖绿绿的。
申冉冉见了,哭笑不得,赶紧跑回岸上。身体原来对油漆过敏,她可从来不知道。申家虽然贵为和国宰相府,她所住的内宅十分简朴,并没有多余的雕饰绘彩。而安乐无双府经过二十年的风雨,虽年年维修粉刷,申冉冉新来不过半年,并没有闻过其中的金粉油漆。和夏为她亲手打造的楠苑,因楠木本身防蛀防虫,为了呈现楠木的美丽光泽与条纹,没有用过一滴油漆。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申大小姐的身体居然受不了油漆。
萧枭与小福他们本来在给小船上油漆,和夏见了,也插上一脚。如今见申冉冉不住俯仰连连喷嚏,暗暗生出几丝悔意,口中却道:“受不了,别过来,快回去!”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里不是女人来的地方!”
他撵自己走,申冉冉并没有生气,反而心中甜丝丝的。
她已经明白,和夏亲手涂上油漆的,正是自己十分喜欢的蕉叶船,他指上的绿漆,便是证明。
所以她并没有顶撞,趁一个大喷嚏之后的间歇,喊了一句“我回去了”,匆匆离开。
青莲等四个,坐在晴岚榭中的石墩上观赏着红霞暗淡,天空呈现一片幽清的紫蓝,见王妃匆匆走过,连忙跟上。
“王妃娘娘,你--”白梨尚未说完的话语,给青莲用手掌一把堵住了。
“我怎么啦?你这丫头,我还未找你算账呢。”申冉冉一边走一边说,一离开那个地方就好了,果然是油漆过敏呢。她觉得额上痒痒的,伸手去挠了挠,还是痒。
和夏清洗干净手上的油漆,回到安乐无双院,一见申冉冉,不由大吃一惊:她的额头当中,高高肿起一个大红包,周围无数小红粒。他不过开个玩笑,没想到后果这样严重。
冉冉也哭笑不得。方才几个丫头帮忙清理额上的油漆,擦来擦去就是洗不掉那一点绿痕,眼看肿起一个大包,急得不得了。幸亏阿七刚好进来,她有经验,吩咐去厨房拿了点草木灰,用柔软润湿的面巾撮起,在额上擦了一会儿,便褪去了痕迹。
“你啊,开玩笑也不分个大小!”申冉冉叹了口气。她还计划着回去看弟弟和那个神秘的珠娘呢,这副模样,如何回去?
“是,我原本想点个寿阳公主出来,谁知点出一个寿星公公!”和夏笑道,怜惜地伸出右手食指,在她额上轻轻拂过,问:“痛吗?”立刻吩咐青莲他们去请大夫过来看看,不可迟疑。
“就是神仙过来,也救不了!”申冉冉道,又跟他请示明天一早就回去看弟弟。
“嗯,去吧,你盼了许久!”他面色无异,心中欢喜无限。冉冉知道好消息后没有立时冲回家中去,而是马上来船坞,纵有种种误会,她还是乐于与自己分享,可见,自己在她心目中分量也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