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莲罗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但是柔声说出的话语却挑破了她心中最隐秘的一角。
“我不会去的。”她竭力平静,但是急促的喘息已经出卖了她。“你回去让皇上赶紧令西北、南部两路大军各返原地,迟恐生变。”
“是吗?武威侯蓝昊,百胜将军,和国的擎天柱,他自会安排。”莎莲罗笑着告辞了,无比的满足。今天这一幕,她会在每一个寂寞的时刻,缓缓回味。
太后静静地坐在床上,望着儿媳蹒跚地,步步挪出殿门,如一只毛茸茸的母兽。
本来,可以给秋儿和蓝昊一个教训的。在甘儿被驱离她的宫殿时,在秋儿得意笑着离开时,她真的想使出杀手锏,狠狠地给他们当头棒喝。
她终于放弃了。那是秋儿最后的保障,万一他驱使的虎狼反噬,起码还有人站出来阻止,她不能因为一时之辱而坏了大事。母子相斗,王室内乱,最终还是秋儿遭殃啊。自己所作的一切都为了他,就当最后一次为了他。
可笑而可悲的是,他居然以为自己会废他的皇位。
她闭上双眼,想一个人。太久不见,他的脸也如香烟萦绕中的神像,模糊不清。
她撇掉这张脸,竭力去思索豹儿的模样,然而越想,反而越模糊。
唉。一声忧伤的叹息,包含了太后一生的故事与秘密,消失在高大空旷的宫殿中,无人知道。
六月二十八日傍晚,漫天红霞。
和夏陪申冉冉划船去看荷花,见天空水面红成一片,劝冉冉:“看看,多艳丽的晚霞!”
“红得跟血似的!”申冉冉不喜欢,始终恹恹的。他们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在一起同游了。
“你说得也对。”和夏沉默了。
他们挑来挑去,直到红霞褪尽,漫天青紫,那荷花也没有摘下一朵。“留着吧,难得开一次。”申冉冉劝道。
结果一朵花没摘,和夏摘了好几朵大荷叶回去煮茶。
那茶两人都没有喝。
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娘娘薨了,举国臣民,均参加国丧,穿孝服,不嫁娶,不娱乐,不屠牲。
“冉冉,你弟弟有救了。”和夏握住她的手。
申冉冉的泪,一滴滴落下,为弟弟,也为姑母。
属于太后一派的大小官员,如丧家之犬,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
属于皇上一派的大小官员,虽然也嚎啕大哭,如丧考妣,目光中却闪烁着几分得意。他们担心的废皇上、立太子之事终究没有发生,三十六日国丧之后,他们吐气扬眉的日子就要来了。
太后的棺椁,送入先帝陵区,与先帝合葬。
那一日,皇族成员、文武百官与无数宫女太监,浩浩荡荡,迤逦而行,哭声震天。
除了无双王和夏与无双王妃。
那一日,申冉冉都找不到和夏的踪影。
太后临死前所担心的没有发生。四周邻国见和国遭遇国丧,并没有趁机发兵,反而派遣使者入朝吊丧慰问。
在制服西北大军掌握京城后,蓝昊立刻解除了赤天侯的亲信兵权,换用自己的部下掌领西北军队,两军同时出发返回西北、南部。在这场混乱中,得益最大的不是和秋,而是蓝昊。他顺理成章掌握了全国的兵权,摇身一变,炙手可热势绝伦。朝野中纷纷传说,蓝昊平乱有功,不日即将晋升为公。不知多少豪门贵族巴巴的送女儿上门为他侍妾,他只挑了赤天侯夏伯威一个孀居在家的女儿。赤天侯在狱中闻讯,大骂不止,忽然口喷鲜血,中风晕倒,后经大夫抢救,口歪鼻斜,一只右手不能举动,蒙和秋恩典,送回府中,一饮一食,都需要夫人凌烟亲自料理。
此后,和秋宣布,因太后骤逝,哀矜外家,赦免申豹死罪,将功赎罪,即日起送西北边关效力。
刑部尚书又奏,申豹因太后宾天,哀痛过度,三日三夜不饮不食,奄奄一息,不能成行。皇上十分怜悯,着送回申府,待申豹养好身子再送去边关。
众臣无不大呼万岁,申钺更是匍匐地上,涕泪俱下,几不成声,谢皇恩浩荡,愧教子无方,念家中多事,哀老妻疯癫,自己则体衰,筋骨疏懒,不堪重用,恐怕年老糊涂,影响国事,特请皇上恩准自己告老还乡。
和秋再三挽留无效,准其所奏,又晋申钺为护国公,晋申钺为赤天侯,统领京城禁军。武威侯蓝昊平乱有功,加禄暂不加爵。各大臣又举了一位申钺门生,老好人郑晓湖为新宰相。
得知弟弟无恙的消息,申冉冉脸上一片平静,久久不动,连眼珠子都是直的。
“娘娘,娘娘!你怎么啦?不要吓阿七!”阿七颤着手,在她眼前摇晃。申老夫人为申豹疯癫,世人皆知,难道王妃娘娘欢喜过度,也要疯了?
“阿七,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申冉冉缓缓地问,再问一次,唯恐是梦,一醒又成空。她的双手紧紧交握痴缠,连指甲深深陷入,也浑然不觉。
“真的,当然是真的。阿七什么时候骗过王妃娘娘?”阿七怜悯地望着她,如同母亲望着自己的孩子。她太清楚,这几个月娘娘是怎么过的,那腰肢瘦到只剩下窄窄一把了。
“阿七。”申冉冉忽然一把拉过阿七的手,“阿七!阿七!”
她一叠声地喊着,再不会喊别的,泪落纷纷,重重砸在两人手上。
青红黄白四个丫头躲在门外,没有王妃娘娘的命令又不敢进,一个个只听得面容煞白,尤其是白梨,急得不住伸颈张头,想听到一丝半缕。
“娘娘。”阿七道,“是喜事,哭什么呢。”
“对,是好事!”申冉冉难为情地抽回自己的手,扯出绢帕胡乱拭去满面泪痕,一面擦拭,一面咧着嘴傻笑。
“娘娘,方才阿七看见王爷在晴岚榭船坞那边,和萧大人、福爷一起在修船呢。”阿七笑眯眯地说,推了推她,言下之意是赶紧和王爷分享这一好消息吧。
王爷。
傻笑瞬间凝结在申冉冉的嘴角。自从太后出殡那日后,申冉冉再也没有与和夏说过话。他避着她,不给她任何一个理由,就在安乐无双院中消失了。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有时候深夜半睡半醒之间,还没有睁开眼睛,她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温柔的目光,如月光般轻轻披洒在自己身上。是他--每一个毛孔都在告诉她,就是他。
若她稍有动作,还未张口,他便如一道轻烟般消失了,睁开眼睛时,室内只有残灯如豆,灯影恍惚,偶尔一只小小的蛾儿绕灯团团飞行,一圈又一圈,飞不进红纱灯笼里面。她想说的话,无人听。
曾经许她五桩誓愿的男人啊,誓愿犹在耳边,为何宁可深夜偷看,也不发一言?如果是怨恨自己嘲笑他计谋的幼稚,为何还来看她?
她每夜早早睡,睡前暗暗命令自己半夜一定要醒来,醒来也不睁开眼睛,强压着急促的心跳,听他悠长平稳的呼吸,感受他在身边的安心。
阿七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看样子,王爷是医治王妃的最佳良药,王妃反过来也是王爷的最佳良药呢。主人的隐痛,她作为小人的,不该直接说破,可这两人的脾气都不是一般的倔强,没人拉拉线,他们会继续冷战、折磨吧,折磨对方,更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