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故乡是一株有根的植物,它的根扎在旱塬之中很深很牢,永远陪伴着故乡人度过一年又一年的光景。故乡的风开出的花朵是纯朴的民风,结出一串串坚果,任岁月的锤子敲打,严封的民俗一直在阴历的日子中传承与坚守着原装的风味。
风有春夏秋冬季节之分。二月里的春风渐渐高,这是故乡人形容春风生长的态势。阴历二月,龙抬起了冬眠的头,故乡也就到了开犁的日子。在村头、路尾、田间、地埂都会迎面碰见愉快生长的风,它们微笑着与故乡人打着招呼。这时的风像一群淘气的孩子,在田野上追逐嬉闹,时不时扬起一片尘土;有时它们扭作一团,相互开心的样子惹得田地里返青的麦苗笑得前仰后合;有时它们兴高采烈地把故乡人捉弄一番,冷不防抢走老人的帽子,掀开少女的头巾……
早晨,风睡眼惺忪也忘不了拨弄瓦房里的窗纸,或者掀起门帘,叫醒贪睡的农人。及至傍晚,疲倦了的风就会躲进山沟里,把一个春天的静留给黑夜看守。“五九六九,阳屲里看柳,七九八九,过河洗手。”风走过阳山,阳山上就会有一片青黛,风走过小河,河里的冰就会解冻,风走到故乡的哪里,哪里就会涂上春天的颜料——像一个写意大师,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万物的生机,表达春天的意思。
七月流火,夏季的风就是一罐井水,清凉爽口;秋高云淡,田野的考场上正在进行着一次大型考试,所有坐得笔直的庄稼在聚精会神地答卷。踱着方步的风在田间来回走动,一阵沙沙的写字声让风的脚下增添了足够穿越这个冬季的劲头。那时的风就像一个在村小学里批改作文的哲人,删繁就简,把一切多余的字句全部划掉,让干干净净的土地蕴含博大精深的睿智,让所有解读大野之作的人从中感受出空白的分量、容量与力量。
风也有东南西北方位之别。北风是故乡最常见的风,从信天游里走来的风从山坡上走过,就像镰刀走过麦子地一样,刮开一条通道,锋利而坚硬。如果它迎面向你走来,你会感觉像一把沙子打在脸上,因此故乡人称其为戗脸风;如果你背对着它,你会感觉背上像负荷一件沉重的包袱,于是故乡人就有了搭背风的称呼。占据了故乡季节大部分地域与时空的北风与故乡人相处时间最久、感情最深,也就锤炼出故乡坚毅果敢的品性与粗犷的个性色彩。由此衍生出的旱塬上许多物语世象无不烙有北风豪放的风格。沧桑的黄土皱褶、粗枝大叶的旱柳白杨、扎根旱地的五谷杂粮、粗放有劲的秦腔、喊破嗓子的花儿、气势恢宏的舞狮场面、熊熊燃烧的五月五的高山之火以及呼天顿地的丧葬情景等等,都以其特有的属性区别于故乡之外的世界。如果说北风给了北方男人骁勇的雄性和豁达的气势,那么带来雨粒的南风有点像外拙内秀的北方女人,泼辣中有着几分温柔、几分娟秀、甚至还有几分率真。无论北风南风都是故乡的风,故乡的景物,故乡的情。
故乡正是因为有了四季风才有四季风景。秋随着夏,冬随着春;故乡正是因为有了四方风才有了四方亲朋,枝连着枝,根连着根;故乡正是因为有了北南风才有了贴着地域标签的风土人情、母语乡音、风俗习惯、俚语农谚,也就有了风风火火的男人女人、风调雨顺的祈求祝福和风风光光的日子与活法,以及从不计较那些风言风语的宽容品性。
故乡的风是故乡人的道情,永远痛痛快快地宣泄出心中的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