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的时候就想起故乡的老堡子,想起故乡的老堡子心灵就一定在思乡的历程上飞动。
坐在钢筋混凝土浇铸的高楼上,倦怠的目光投向窗外,一排排高大的建筑物后面,便是一座座起伏的山冈,山的后面依然是朦胧的山。正是山的厚重让这个小县城站稳了脚跟,靠实了岁月的脊背;正是山的深邃让我的笔不停地开采山野的矿石,以璞的方式呈现给读者,让他们在镂刻的过程中看到乡情的至诚至贵;也正是身后的一片热土与点横撇捺般的村庄,让背负的行李超重,让人生的路途久远而清晰。在事业与乡情中穿行,充实的人生一定会带给你亮丽的心情。
终年四季“相看两不厌”的旱塬夹一道河床,一条公路在这个狭长的巷子里穿行,这便是我家乡最简约的地理环境。晴天的夜里故乡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也倒映在河塘。
那里有郁郁葱葱的树木,那里肯定有人家,那里有了人家,那里的树木就会枝繁叶茂。从最初带着一把原始的农具和一头九色鹿上路,他们依山傍水而栖,在向阳的平坦的地方建造房子,开荒囤地,栽植饲养,播种姓氏,一个名字,更多的是一个姓氏被人叫响,一个村庄就在高原上从此诞生了。比如李百祥家、李百银家、高文义家、王公易家、尤富汉家等,这些“土著人”的名字至今依然成了村庄称谓。不过,大部分村庄的名字都是在创业者的姓氏与地势中间加一个勾起人们眷恋的“家”字,便一代代传开来。如居在山湾里的姓龚的人家,就叫龚家湾,依河而居的叫王家河,依坡而住的叫黄家坡,依川而居的叫郜家川,在沟里居住的叫雷家沟,在岔里居住的叫余家岔。有的人去地空,但地名依旧保留在民间,甚至留下了与此相关的美丽传说与悲剧故事。我家乡的翟家川、胡家湾,已经没有姓翟、姓胡的人了,而村庄里至今还演绎着他们失踪的历史。
树大了就会分杈,人多了就会分家。于是村子就大了,就多了,有新庄与老庄之分,但老案上供着的先人永远不能分开,无论后代居于何处。大年三十的接先人,又叫接纸与初三的送先人或送纸,都会让他们风尘仆仆地赶来,炮声阵阵,锣鼓喧天,一大族人在辈分最高的老年人率领下,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支点燃的香,虔诚地为祖先们接风或饯行,远远望去,那忽闪忽闪的一丁点火星,就是人间不灭的香火,正是这星星点点的火星燎旺村庄的人气与世象。
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村庄与村庄之间相距不远,也就往来不断,和睦共处。遇到外患侵扰,他们就会联合抵抗,于是就有了老堡子。原本是以一个“保”与“土”构成的“堡”字,就是一个保卫村民安全的土圈子。堡子大都建在村庄最高的山头上,是两三个村联建的。堡子之所以称“老”是因为年长日久了,甚至连健在的老人都说不上它的确切年代了,只知道它是专门用来躲藏土匪的防御工事。如果你有幸到我的家乡转一转,你就会看见好多老堡子,差不多每隔四五里路就会看到一座最高的山头上矗立着一处高大威严的堡子。我走过南方的几个地方,未发现这种土建筑,也许这只是西北确切地说只是我家乡一带一道独特的高原风景。堡子的出现也就有了与此相关的地名与传说,也就为原本丰厚的民间文化又积淀了一层内涵。
我小时候到老堡子里去过几回,每回进去,有一种肃杀古寂之感。看着那空旷凄凉的堡子就会想起一幕幕厮杀的场面,仿佛闻到一种血腥的气味,心中便不寒而栗,因为关于堡子的传说过多的是土匪残杀民众的流血事件。硬着头皮登上堡墙,绕墙一周,开怀迎风,视野便开阔了,心情便舒畅了许多。这世界毕竟隐匿的是少数,公开的是多数,杀戮的情景少,和平的天地宽,在这多与宽中生长出的明亮事物总会驱走我们心灵的阴霾。
老堡子的废弃,也许与村子里的堡子院的兴起有关。我小的时候,我们庄里只有十多户人家,家家都有一道堡子院,那高大的院墙里有一个深深的大门过道,里边是一个整齐有序的四合院结构。院子的东南角上建起一座高房,像一个了望台,全村的景象,尽收眼帘。我曾看到过福建的土楼民居,而家乡的堡子院是最能代表这里的民居特色的建筑群落。可惜,经过上世纪七十年代新农村建设运动的兴起,差不多大部分堡子院都拆除了,现在所剩无几了。
正因为每家每户有了高大结实的堡子院民宅,老堡子就被称为官堡子,老堡子的用途也就减少了。当然,导致老堡子废弃的根本原因是解放了,共和国成立了,国泰民安了。而闲置多年的老堡子又开始配上用场了,有的修了学校,有的建成庙宇,有的成了队上的羊圈、护林所之类的场地,而我家乡的老堡子被两个生产队一开两半种起了庄稼。
老堡子依然存在着,不是因为它有存在的价值,恰恰是因为它没有拆除的价值,就这样它一直存在着并将长期存在下去,直到风雨坍塌岁月剥蚀完整个躯体为止。看着孤零零生存的老堡子,似乎眼前是一个背负背篓的老人在岁月中艰难行走的雕像,又好像是一只张口喊天的蛤蟆,在祈求上苍的恩赐,因为人类永远需要保护。正如巴斯卡尔所说的那样:“人是自然界中最脆弱的一支芦苇,但却是一支会思想的芦苇。”由于会思想,他们就会用智慧保护自己,保家卫国。当土匪来了,他们想到防御比抵抗更能避免牺牲,于是他们建造了堡子;当灾害来了,他们想到逃荒比坐以待毙更能有生的希望,于是他们背井离乡开始了长途的迁徙,终于将母语固执地种植在他乡异国,于是就有了“客家人”的新型称呼和“唐人街”的地名不胫而走;当肆虐的沙尘暴越刮越猛时,他们开始思考如何才能封沙固草,再造一个秀美的山川……
老堡子是一本老教材,永远告诫人们这样一个生存的道理:天晴改好雨天的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