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盛夏季节,狩猎队的炮手们就彻底清闲了起来,树叶关门,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绿意醉人。这光景,别说是獐狍野鹿猪狗熊了,就是有飞机在林海中坠落,不到近前也不可能看到。所以说,进入盛夏猎人都放假,包括猎狗也逍遥又自在,没事儿可干的猎狗们不是在阴凉处咬自己的狗虱,就是趁天黑做贼遛人家的套子,再不就聚众斗殴打一场群架,无事生非,动物也不例外。那时侯我还在郑老歪家住着,他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吝啬,像小说中的葛朗台一样,雁过拔毛见只臭虫也想挤出点儿血来。
见捡木耳不成,天旱了不长;采蘑菇太早,得立了秋以后,计划经济就是想打工也没地方去啊!于是就跟我商量着说道:“小李子啊!逮野鸡去呗!逮回来养着还能孵小崽呢!你小子腿快我看肯定能成。还有,领着黄狗,省得我中午再给它烀食啦!”我想也是,闲着也是闲着,大小伙子不能白吃饭吧!再说了,他是鳏夫,我光棍儿一条,没事儿可干寂寞也无聊啊!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雷厉风行,领着大黄狗奔野鸡岭而去。野鸡岭地处大丰河右岸,大面积的漫岗上播种着谷子。
那时候林区木材生产的机械化很低,冬季集材主要靠套子,牛套子、马套子、冰雪滑道、旱爬犁等等。牛马套子都是来自农村,最近的也得有一百多里地啊!大雪封山后运输又困难,草料物资提前就得贮备。老牛厚道比较容易招待,不怎么挑剔吃饱了就行。但相比之下马匹事就多了,这家伙酸性,一日三餐非谷草不吃,可是为了生产也得耐心伺候,于是各林场就选地方播种了谷物,广种薄收,也不剪苗,铲两遍就让杂草陪着疯长。土质肥沃用不着追肥,绿油油的,甚是让人喜悦。当然了,谷子地也招引来一群群的野鸡,咯咯咯叫着忽起忽落,派人来放枪也是赖着不走。北大荒那时候野鸡也真多,饿急了真能飞进锅里头抢食。炮手打野鸡会遭到别人的耻笑,除非野鸡撞在你得刀上,丢给狗群打打其牙祭。飞禽是弱者,捕杀了弱者怎么有脸见人?
郑老歪在狩猎队只能算个混混,没有威信和人格上的讲究,有利可图他就满不在乎,他怂恿着我到野鸡岭上,心里头也知道那是真遭罪啊!第一是空气中漂浮着的小咬,见缝就钻,无孔不入,本领超群,防不胜防,尽管缠裹着厚厚的纱巾,眼皮嘴唇还是被咬肿。眼皮虚肿得影响了视力,厚厚的嘴唇生疼。第二是雾浓雾大,粘粘的浓雾稠得像一碗涌动着的豆浆,别说是林海和逶迤着的群山,几十米开外地人影都有些模糊。人所皆知,小兴安岭的夏季即便是晴天,十点钟以前也是见不到阳光的。
中午时分,即便是阳光非常灿烂,树叶上的露珠仍然还在滴答,潮湿和闷热甚是让人无奈。所以说,轰赶野鸡者就像闯进了无边的海洋,身上还得裹着雨衣和雨裤,太阳出来了又赶紧得脱掉,但刚一脱掉,成群的大瞎蠓又猛扑了上来,挥之不去,很让人烦恼。所以说,捕到了野鸡也高兴不起来,况且还有不光彩的一面。怕邻居指戳,更怕街坊们耻笑,成功与否都觉着汗颜。听到雾中咯咯咯的叫声,我领着大黄狗蹚进了谷子地。大黄狗的鼻子非常灵敏,一旦有气味它很远就能嗅到。但野鸡的气味只有奔跑时才散发得浓烈,长时间不动就被浓雾所淹没,没有目标,人与猎狗盲目地瞎蹚,人有雨具没有什么不适,但老黄很快就变成落水狗了。绒毛浸湿紧贴在身上,给人的感觉就非常丑陋,唯一的办法就是张着大嘴吼叫:“汪——汪——汪汪——”叫声在稠雾中闷雷般回荡,但聪明的野鸡们就是卧着不动。野鸡眼尖也是它的强项,非到近前它是不会飞的,况且它奔跑时速度也很快,沿着垄沟眨眼就会逃走,野鸡也懂得保护其羽毛,羽毛打湿了就处于了被动。所以说,不到万不得已它是不会飞的,飞出不远被迫又降落,可是就这一起一落,露水就会把全身打湿,如果第二次再次被轰起,落下后它就再也飞不动了。
轰赶的时候我多少次看到,飞起来的野鸡抖落着身上的浓雾,咯咯咯咯的叫声是那么苍凉。次数多了我终于才明白,它是在提醒同类们的注意,注意隐蔽,不要轻举妄动。而且它的动作也非常智慧,逆着它的同类向更远处飞去,避免同类再受其殃害。特别是飞进了周围的灌木丛,人和猎狗就只能是兴叹。直气的老黄蹦着吼叫,但对野鸡却再也没有办法。特别是雾消了太阳已经出来,赶巧轰起来的又是一只公鸡,长长的尾巴,湖绿色的羽毛,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凤凰,让人惊讶又让人陶醉。陶醉世界上有这么美的物种。但第一次轰野雉郑老歪就赔了,他稳坐家中绝对没有想到他心爱的大黄狗差点儿送命,当时在现场我也没有想到,小小的野雉会这么厉害?清楚的记着是八九点钟左右,我沐浴着浓雾的水湿,忍受着小蚊的烦恼和肆虐,没想到在地边遇上一窝鸡崽,毛茸茸的刚出壳不久,吱吱吱叫着有十二三只呢!鸡妈妈迅速逃出了谷子地,在荆棘丛内叫着是那么无奈:“咕咕咕!咕咕咕!”焦虑烦恼,恼恨又哀怨。
咕咕的叫声仿佛在说道:孩子太小,刚来到了世上,望您慈悲,手下留情呀!所有的小动物都让人喜欢,尤其是动物中的飞禽和走兽,我捧着鸡崽略有点儿陶醉,雾中的野鸡岭算是没有白来,回到家中再精心地饲养,长大了是一道很不错的风景,狩猎队炮手各有其专长,猎场上失意就当专业户呗!专业养野雉前途也不错嘛!说不准还能办座野雉场呢!我正在遐想和惬意地思索着,万没有想到,追赶野公鸡失败后的大黄狗回来了,失败的恼火使它的本性残忍又狠毒,喘着粗气大张着嘴巴,冲上来一口就抢走了鸡崽,脖子一伸就吞咽了下去。行动敏捷防不胜防啊!“畜生!”气得我大骂,“找死啊!你——”可是,事态的发展再次出乎预料,嘴上的“你”字刚刚吐出,残忍的一幕再一次发生。
鸡崽们的妈妈突然间扑来,快如闪电伴着一股凉风,大黄狗正得意地跟我较劲呢!鸡妈妈就迎头扑到它的脸上,锐利的爪子抓着它的狗脸,尖硬的鸡啄直刺它的眼睛,两只翅膀还拍打着左右,稳、准、狠,仇恨地,疯狂地,义无反顾又不计后果地,用最快的速度连着向它啄去,我一时愕然得目瞪口呆,小小的老母鸡是这么凶啊!见狗眼出血了它才快速逃去,仇恨的眼睛仍然还是血红,什么叫拼命?这就叫拼命,亡子之恨和揪心疼的母爱,再强的敌人它也不会恐惧,可是大黄狗呢?张着大嘴一个劲儿甩头,野雉逃了竟然没再追赶。也许是疼痛得顾不上追赶,蒙头转向嗷嗷哀叫。我第一次见到它被弱者给战败,强者战败了比弱者还要可怜。回家一说郑老歪就急了,踮着瘸腿对着我吼道:“你不知道母野雉毒吗?黄鼠狼子都不敢招惹!”我不敢反驳:您要领狗去啊!我只能沉默,在沉默中反思:这个世界上谁才是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