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野生动物,最顽固、最狡猾、最残忍,恐怕是非豺狼莫属了。1970年秋天,为了迎接大批首都知青的到来,农场决定在梧桐河中游地区再扩建两个连队,我们一行6人,目的是勘察地形,巡查比较理想的建房窝子,还没启程,副场长就提醒我们说:“注意着点儿,那儿是个狼窝,小心别把你们掏了!”为了安全,特意安排孙大胡子跟我们同行。
孙大胡子四十多岁,有功夫,长得也人高马大,听说在朝鲜战场上曾经给彭德怀当过警卫员。宝泉岭是中央直属的国营农场,别看地处荒凉,名人和大干部一点都不稀罕,我们多次见过丁玲,三分场的副场长老白就是总参谋部下放来的一个大校级军官,相比之下,老孙头儿就更是小菜一碟了。枪支严格管理,老孙头示范我们说:“把斧子磨快,刀锯都打出刃来。”他那把锯就是伪满时期留下来的东洋货,窄窄的一条。
老孙头还是车老板,装上行李和生活的必需品,马车就摇摇晃晃地往烟筒山方向的大山里走去,天还没黑,我们就赶到了地方。这儿是片开阔地,茅草丛生,桦树条子茂密、梧桐河水在前面缓缓流淌,背风向阳的山坡上有座木屋,看上去虽然简陋,门窗墙壁却是非常地坚固,是原来放蜂人建的。点着火后,我们就把行李搬了进去。观察四周,地上确实有不少狼的粪便,有的还非常新鲜,看样子在我们到来之前才刚刚逃走。四匹枣红马也许是闻到了异味,立着耳朵,眼睛亮亮的,朝着西北方向,不约而同地一齐打着响鼻。我们有些胆虚,老孙头却满不在乎地说道:“狼群没啥可怕的,跟家狗差不多。当年我们在朝鲜战场上……”这个故事,我们在马车上就听他讲过一遍了,入朝不久碰到一群恶狼足有七八只,他冲上去一顿大肚匣子……“好汉不提当年勇”,李明不客气地把他的话顶了回去。一路颠簸,大伙儿确实也累了。对付着填饱肚子,就趴在各自的铺头上睡了过去。
大约是半夜时分,先是一阵马嘶,随后,周围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狼嗥声:“嗷——嗷——”由远而近,此起彼伏。大伙睡意全无,立刻从炕上跳下来,抓住武器,做好了随时搏斗的准备。“他妈了个巴子,你们还真来了呢!”老孙头虚张声势地咋呼着,一方面稳定人心,一方面也是给他自己壮胆。但不管怎么说,我不知道别人,老孙头这若无其事的两句话,让我心里确实是稳定了许多。瞅着外面的黑暗,自己也仿佛变成了一名勇士。
狼群开始进攻了,听起来足足有上百只,嗷嗷地嘶叫着,很快就把小木屋围了起来。马匹也不再长嘶,兴许是挣断了缰绳已经逃走。我到窗前一看,刚刚平静的那颗心,立马又悬了起来。狼的眼睛像一串串幽蓝色的鬼火,随着嗥叫声,不远不近地晃动着,而且越逼越紧,紧张得使人喘不上气来。门框被啃得咯嚓咯嚓地山响,有几只对准窗子扑了上来,窗户响着,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下完了,不用天亮,我们六个人就会变成它们的腹中之物,一切来得都太突然了,不容多想,无情的现实就摆在了面前。
“把蜡烛点上!”老孙头大声地命令道,老孙头确实没有惊慌,临危不惧,关键时刻显出他的军人气魄,屋里头一亮,外面马上就安静了下来。老孙头极快地把鞋带系紧,握着刀锯,大声地对我们命令道:“把这把茅柴点上,门一开,一齐往外冲,但别离我太近,别碰着你们!”李明点着火把,门一开,火把和老孙头就一齐射出去。其他人也呐喊着一齐冲了出去:“冲呵——杀呀——”吼声震天,狼群溃散,四散逃走。呐喊声中,听着咔嚓咔嚓两声,回头一看,借着火光,两只灰狼被老孙剁死在地上。面对凛然而立的他,大伙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把这两只死狼拖进去,狼群还会回来的。”老孙头胸有成竹地说道,“咱们来占人家的地盘,它们是不会认输的!”天似亮非亮的时候,狼群果然回来了,数量比刚才还多,黑压压的,半个草甸子里面都是。而且有几只把嘴插在地上,惊天动地般嗥叫着。像是联络信号,又仿佛是进攻前的预谋。因为我们在门前拢起了一堆大火,照亮群山,也照亮了半个草甸子。狼群仅远远地盯着我们,因惧怕火光,而不敢再往前迈进一步。“再厉害的野兽也怕火,只要笼着火,你就放心睡觉好了!”老孙头眯着小眼睛,得意扬扬地轻松说道。
但说归说,直到天亮狼群退去,大伙谁也没有再敢合眼。天亮以后,我们去寻找马匹,尽管手拿工具,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在河边上,我们见到了三堆白骨和三张撕碎了的马皮。再往前走,在一堆红毛柳旁边的开阔地上,一匹浑身是伤,鲜血淋漓的枣红马还在那儿站着,旁边有三具狼的尸体,脑浆四溢,不用看,是被枣红马踢死的。这是匹辕马,也是匹公马,鬃长过眼,性子猛烈,是老孙头子时最喜欢的马匹。有时出门,老孙头宁肯自已饿着肚子,也得让他的这匹辕马吃饱,“好,马通人性,在战场上,好马能救主人!”老孙头自豪地夸道。如今见辕马的伤势如此厉害,老孙头蹒跚着扑上去,抱着马的脑袋心疼地抚摸着,但一句话还没说出来,那匹烈马,就扑通一声倒下去,像塌了一面墙。
大伙围上一看,难以置信的是烈马早就停止了呼吸,全身已经冰凉,血液也早巳凝固。老孙头—屁股坐在地上,凝视着他的宝马和死狼,嘴唇抽搐着,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我们挖坑把烈马埋了,看着远处的那个山洞,老孙头发誓般地说道:“你们干活,我回去取包炸药来,我让他们统统上天!”不用商量,也不敢劝阻,我们只有服从的分儿。烟筒山到宝泉岭70里地,老孙头不在,我们都有些提心吊胆,尽管烟火不断,狼群却再也没来骚扰,三天头还不见老孙头的影子,我们就吃不住劲了。
出沟20里就是15队,我们打算去挂个电话,问问场部领导,老孙头为什么迟迟不归,他再不回来,我们就要下山。但万万没有料到,离驻地还不到三里地,我们就发现了一堆白骨。旁边还有一堆臭烘烘的狼粪,一个军用背包,背包里面是十多公斤炸药,还有那把东洋锯,这两样东西说明,老孙头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狼群,“轰”的一声,石洞被炸得飞了起来。当天傍晚,借着夕阳的余辉,我们都清楚地看到,在那座山岗上,数百只狼排成单列长队,前爪搭在后背上,伴着一声声的哀鸣,恋恋不舍地往大山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