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捕不是猎杀,猎捕是逮活的,送交鹿场去繁殖和壮大。那时候,鹤岗与伊春搭界的分水岭鹿场刚创建不久,很少几只母鹿都是从吉林省黄泥河林业局引进来的。人工饲养,在小兴安岭还属于新生事物,为了让鹿场形成规模,管局给猎户下达指标制定了任务。当然了,报酬也不低,不论大小公母,除了给钱一只鹿还奖励八十尺布票,冲着布票大伙儿也拼命,近水楼台,这也是给猎民最优厚的待遇。捕鹿的方式有三种,一是挖窖,二是在雪地上追赶,三是枪击,击断前腿,医治痊愈后不影响驯化,但枪击只有谌四爷能做到,这是他最令人敬佩的威信和资本,也是我学徒的目标和动力。
先说挖窖。挖窖是累,迪窖更辛苦,但没有技术,非专业炮手也能够做到。妇幼皆知,山里有鹿遒,尽管蜿蜒却非常明晰,鹿道尽头就有碱水,挖了鹿窖,来喝碱水时就能把它窖住。但成本太高,力倍功半,离家太远不及时巡查,鹿死在窖中还不知道呢!我就有过两次,多次巡查屡屡地放空,一生气就算了,别耽误了干活,多日以后想起来再去,却痛心地发现飘扬着的鹿毛和白花花的骨头,秃鹫和乌鸦盘旋着在叫呢!无疑是梅花鹿饿晕倒在了下面,趁伙打窃,乌鸦和猛禽拾了一大便宜。其他猎户也都遇到过类似情况,为珍惜资源,挖窖猎捕就不再被提倡了,提倡去擒拿,但机会太少,擒拿必须老天爷给帮忙。所谓的擒拿就是雪地上追赶,那些年,受西伯利亚的气候影响,小兴安岭林区时常就有暴风雪骤降,沟满壕平,交通中断,屋顶压塌粗大的红松连根儿给掀翻,平地上堆起一道道的雪龙,晶莹剔透,银光闪烁,空气也似乎突然间就凝固。此刻你端望远镜到高处去寻找,很快就发现,广袤的雪原上有梅花鹿或狍子,或卧或站,茫然中在等待。雪后极静山谷又拢音,你猛喊一嗓子:“嗷……”食草动物逃跑是本能,听见动静拼了命狂奔,弓起脊背四腿收缩,猛地一蹿,猛地又一蹿,但因为雪厚托腹,四条长腿很难发挥作用,再加上饥饿全身无力,蹿跳得频率很快就降慢,时间不长就精疲力尽得开始了颤抖,任凭有雷鸣它也蹦不动了。此刻你就蹚雪兴奋地过去,轻轻松松把它给擒获。
感谢上帝让你得便宜,皑皑雪原上有这么大的实惠,最后是枪击。枪击是谌四爷的长项和绝活,抡一条破枪一年四季他都有收成,没有鹿场时他就专门猎鹿,春天鹿胎膏,夏天鹿茸角,秋天鹿鞭和鹿心血,下了大雪专门要鹿皮。仅卖膏子他就赚了大钱,鹿便送人使他结交很广,以伊春为中心的小兴安岭林区,提起来,谁不知道他谌志平呀!如今呢,鹿场收购他得布票最多,去他家不久谌四奶奶就欣慰地说道:“柱子哪!放心吧,咱们家的布票哎!娶四个媳妇都够你用喽!”没娶媳妇,四奶奶把布票都送了别人,为此就有了那么多的干亲。我不要布票,我要学技术跟着四爷学狩猎的技术,尤其掌握了要领和枪法,茫茫林海不愁没有饭吃。但是我做梦也绝没有想到,狩猎的技巧一点就明白,但狩猎的滋味一般人却难熬,那可是隆冬数九的黎明天啊!尽管穿加厚的皮袄和皮裤,但卧在雪地上全身也是冰凉,那是我第一次随谌四爷猎鹿,至今回想仍然刻骨铭心。
夜色漆黑,凛冽的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针扎般地火辣辣生疼。黑黝黝的群山朦朦胧胧,头上的树枝嗄吧嗄吧直响,星星被冻得直眨巴眼睛。半夜起来,我们俩都穿着光板儿的皮袄,积雪在脚下嗄吱嘎吱响,我缩着脖子边走边问道:“四爷!梅花鹿还怕冷啊?”四爷喷了一口浓浓的酒气,奚落我说道:“哼!怕冷?越冷越精神,哪儿像你,穿着皮袄还一个劲儿叫唤!怕冷,鹿心血谁还肯要啊!”走在路上我第一次才知道,鹿这种动物天生就耐寒,母鹿发情都是在冬天。谌四爷猎鹿是狩猎队的权威,为此,管局林政处特奖励他一支钢枪,三八大盖儿纯日本制造的,目的是为鹿场多多效力。
迎头不打猪,顺腚不打熊,猪居松树穴,鹿趴岗鼻丛,狍找窝风地,黑熊蹲洞中……这是常识也属于规律。谌四爷时常就会念叨上几句,久而久之我也就熟了,还有深刻的理解:迎头不打猪是危险性太大;顺腚不打熊是熊屁股上粘松油子太厚打不透;鹿趴岗鼻丛,是梅花鹿多活动于阔叶树林子,尤其喜欢吃柞树上的嫩叶,而柞树又多分布在沟塘子两边的岗鼻子上,所以说,猎捕梅花鹿,有柞树的岗坡就变成了首选。潜伏等待,卧在雪地上那是真冷啊!哈气成霜,眼睛模糊,脚像猫咬,双手麻木,我灌了一口白酒仍然感叹又牢骚:“干吗非要遭这份儿洋罪,秋天来猎捕该多么惬意。”四爷听后狠狠地吼道:“滚!没有骨头,你也算个猎人,秋天的蚊子能把你吃啦!别嚷!听着,分水岭那边有汽车响呢!”果不其然,天刚放亮,岭上就传来嗡嗡嗡的响声,是西林钢铁厂拉煤炭的汽车,苏联产大马力,每每路过全世界颤抖。规律性地,晨曦中汽车的声音把梅花鹿惊醒,慌乱中沿着山边子向后堵飞奔。在封冻以后的河沟旁卧着,守株待兔距离又不远,一般的枪法都能把它射中。
但四爷是猎捕,把腾空的梅花鹿击中其前蹄,目标小,速度快,一般猎人就很难办到了。此时此刻我清楚地看到,梅花鹿出现,四爷的枪口就缓缓地移动,令人敬佩,我冻得筛糠他却不哆嗦,粗糙的双手有出奇异的定力,谌四爷那年都六十多岁啦!比我这个青年人还要扛折腾。他闭着嘴唇使劲揉眼睛,狗皮帽子上早挂满了冰霜。当两只梅花鹿刚飞奔到前方,四爷的钢枪就响了。伴随着枪声一只梅花鹿突然间栽倒,而另一只梅花鹿却腾飞出老远。“打中了!”我高声嚷道猛站了起来。但我刚站起,伤了的梅花鹿再次又跃起,拧歪着身又跑了很远,一个趔趄再次摔例。伙伴傻了,扭回头来看着,发现是我们扭头又飞奔。伤鹿在挣扎,一蹿一蹿地哀叫,清晨的空气悲惨而又凄凉,谌四爷站起来撸了一把枪管,点点下颏催促我说道:“去吧!捆起来扛着,八十尺布票呢!”四爷的枪法特让我敬佩,梅花鹿的痛苦又让我哀伤,分水岭鹿场又增加了一名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