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个冬天,那时我刚到狩猎队的老曲家不久,天冷雪厚猎人都在猫冬,老曲就跟我商量着说道:“小李子,去石砬子后面醉虎,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啊?”什么是醉虎我还有点发蒙,等我意识到是说要逮老虎的时候,不由得热血上涌,一时激动起来,一拍胸脯子说道:“没问题,只要你把三八盖儿给我,别说是醉虎,擒活龙我也陪着!”老曲的小眼睛一个劲儿眨巴,略一踌躇就掏出来钥匙打开了锁头,从箱子内拖出来一支双筒儿猎枪,随手一掰咔嚓又合上,心事重重小声儿说道:“这支猎枪你就先用吧。”我接过来一看,猎枪足足有七八成新呢,枪筒枪托均闪着一种亮光。
我第一次摸枪难免有些激动,尽管是猎枪,可也真正地是枪啊!不像农村民间用的铁铳,枪探子、鸡砂、火药、纸壳子,鼓捣上半天才能过瘾一次,要想再打还得继续鼓捣,想打猎物黄瓜菜都凉了。相比之下猎枪有多好啊!枪把子一撅,哗啦一声,退壳儿装膛眨眼就能完成。石砬子属于小兴安岭的主峰,狩猎队就在石砬子的前边,以砬子顶为界,背坡的辖区归鹤岗林业局的十八号林场,远远望去石砬子的周围怪石嶙峋,光秃秃的,不见一根树毛。
除了苍鹰和走兽中的黄羊,一般动物只能望石兴叹,而石砬子的主峰则像一把利剑,通天拔地气势磅礴,银光闪闪直刺入天穹。夏天观峰有雾霭在弥漫,即便是晴空也难窥其面貌;冬季更是有厚雪在覆盖,雪光晶莹,庄严而又肃穆。石砬子的背坡有一条溪流,飞流直下垂落声震天。石砬子的四周林海茫茫,苍松翠柏遮天蔽日。老曲领着我绕到了背后,地冻天寒哈气成霜,这也是醉虎最有利的季节,坡陡雪厚,每攀登一步都非常艰难,老曲的眉毛都变成了白的,粗糙的脸皮快变成了紫色。我看不清自己,就是觉着特冷,刚站下来缓气,两脚就像猫咬般生疼,因为寒冷,头顶上的树枝也嘎吱嘎吱响呢。
总算是爬到了目的地平台,牵来的黑狗,也许是嗅到了山神爷的气味,它夹着尾巴一个劲儿哼哼,全身哆嗦还一个劲儿撒尿,可怜巴巴特别让人同情。海拔越高树木越是稀少,但所有的大树一概都是针叶,浑圆挺拔粗大而又笔直。苍松下面有广场大的平台,平台有泉水在冰雪下面喷涌,冰层厚雪泉水还在继续,久而久之,平台就变成了一个半圆形的水壶,晶莹剔透,抬脚落脚随时都会滑倒,这儿离砬子已经不很远了。
老曲头儿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像下完了决心安排我说道:“就这儿吧!你把狗拴上,我去拢火,这鬼地方是真他娘的冷啊!”石砬子背面西北风刺骨,也许是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尽管是烤火,但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已经凝固。烤化了冻肉,我们两人狼吞虎咽的嚼着,也让黑狗饱餐了一顿熟食。可是黑狗没有丁点儿食欲,也许它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晶莹的泪珠始终都在滚动。看着黑狗老曲头儿说道:“老虎的鼻子没有耳朵好使,但狗鼻子好使,这家伙可能闻到什么味了!”他一边说着掏出来酒壶扬着脖子猛灌,似乎对黑狗没有丁点儿感情。我问他为什么不牵来那只花狗。他告诉我说道:有常识的猎人都知道,在特别寒冷的天里,老虎吃了狗血会醉倒,特别是黑狗性烈,血最稠,气味也更腥,老虎吃它就更加容易醉呗!能醉两天呢!虽然我刚到老曲家不久,与他家的黑狗也没有什么感情,可是老曲也曾经跟我说过,有一次他醉酒一条毒蛇袭来,多亏黑狗及时发现,与毒蛇激战救了他的命呢,为此黑狗也差一点儿丧命。他曾经发誓,黑狗不死一生他都养着,可是今天,为了自己的享受和愉悦,第一个牺牲的竟然就是黑狗,我不由得在心里慨叹老曲的见利忘义,有些后悔起来。石砬子的背坡西北风刺骨,从西伯利亚扑过来一阵阵的寒流无遮无挡,在小兴安岭地区就这么变成了最寒冷的地方,紧靠着篝火,冰雪都不肯融化。一壶酒下肚老曲就振作起了精神,他打着酒嗝眨巴着小眼睛得意扬扬地告诉我说,看了脚印,他就能辨别出母虎还是公虎,体重有多少,是不是发情期在寻找配偶,还是因为饥饿在寻找野猪群。大砬子周围活动着一群野猪,屈于威力猪群不敢越界,最终都会变成老虎们的美餐。当然了,千斤重的野猪老虎也不敢放肆,野猪脑袋上粗大的獠牙,对所有的猛兽都起到了震慑作用。
强强相遇,每一次都是东北虎吃亏,再见到孤猪,它也只好回避。老虎醉后最少得躺三天,尤其是雌性正发情的期间,醉倒的时间也许更能长些,一般情况下它轻易不肯下来,即便是下来也得是傍晚或者暮后,尽管是在老虎窝的周边,但是不到深夜它也不会活动。于是我们就把大黑狗锁上,两人悄悄向石砬子下面滑去,与黑狗离别特别让我痛心,它不是在怒吼而是在哭泣,眼睛里的泪水结成了一层冰花,乞求之中是那么样无助,它身上挂着厚厚的冰霜,胆颤心惊是那么可怜,见我们离去它一个劲儿吼叫。挣扎的同时,身后的铁链子哗啦啦地响着,响得我内心针刺般疼痛,哭得我两眼一阵阵地模糊。烤热了的野猪肉它一点儿都没吃,目光和表情都是那么绝望,因为坡陡,下山容易上去可就难了,但我还是又急返了回去。想解开链子,就听老曲在下面吼道:“你小子干啥,不想活啦!”我不敢违命,在这杳无人烟的石砬子后面,如果违抗,我的小命恐怕也得搭上。石砬子背后不仅仅是寒冷,而且更有一种恐怖,我和黑狗都得任其摆布,既承受着风险也还得做出牺牲!老曲再没有返回狩猎队驻地,而是在采伐工地上滞留了两天,第三天的中午又拉着我返回了砬子。
冰雪皑皑,哈气成霜,松树周围老黑狗没了,但铁链子还在,脖子上的皮套齐刷刷地咬断,寒风之中狗毛在拂动,除了污秽再有就狗血,血水早已经把冰雪给染红。我凝视着现场好一阵子茫然,想想黑狗全身更感到彻骨的寒冷。看着四周老曲也感到失望:“咱们来晚啦,这大家伙醉醒又走啦!你瞅瞅这脚印,肯定是只母虎,上了冰壶怎么就没了呢!”他指着雪地上梅花般的脚印愣着。我循着脚印在冰壶上发现,脚印到此忽然间就没了,隐隐约约还有几根虎毛,再仔细端详,老虎肯定是滑落到了下面,可以想象,它趔趄着醉倒,不辨方向,摔倒之后就摔落了下去。清醒之后肯定就跑了,肯定的是冰川救了它的性命,看着冰川我好一阵子感叹,这只老虎也算是它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