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小兴安岭养蜂人放蜂采蜜的季节。香甜的蜂蜜常招引人称“黑瞎子”的馋嘴狗熊来偷吃,可狗熊又是国家明令保护的野生动物,于是,养蜂人与狗熊之间就形成了亦敌亦友,掰扯不开的奇妙关系。熊澡盆老叔是我们林场有名的养蜂老把式,那年下岗后,我帮他去梧桐河上游边的蜂场放蜂。
等一个个蜂箱摆放好后,我发现老叔在蜂箱旁搁了一个盛满淡盐水的大木盆。我不解地说:“老叔,您老疼爱蜂子是不假,可也犯不上用在蜂箱边洗澡的方式表达啊,万一哪只蜂子不领情,在您老屁股上蜇两下,那可就……”老叔打断我的话:“你小子别胡嘞嘞,这是给黑瞎子准备的洗澡水。”“黑瞎子?”我更纳闷了,“为啥要给它准备洗澡水?”老叔卖个关子,诡谲地冲我笑笑:“等着瞧你就知道了。”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放蜂采蜜后不久的一天,我看见一只母熊带着仨小熊崽拜访蜂场来了。仨熊崽圆滚滚的。母熊可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的毛一绺一绺的,像是冬眠出来后不久。母熊径直走到一个蜂箱旁,连个招呼都不打,掀开箱盖掏出块蜂房来,连蜜带蜂子抱着就开啃。
这哪儿是偷啊,那份坦然劲儿,就跟这蜂场是它们家开的老字号买卖似的。仨小熊崽在这熊妈坏榜样的鼓励下,都争着掏出蜂房块大嚼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吧!我心头火起,抓起把斧头就要冲出帐篷去,却被老叔一把拽住:“找死呢你?它们吃饱就走啦。”我只得愤愤地站住,冲这娘儿四个“嗬嗬”地轰赶了几声。母熊爱答不理地斜着小黑眼儿瞅了瞅我,嫌我少见多怪,继续闷头大嚼。我们养蜂人没赶熊,蜜蜂可不干了,一群群飞出来冲这一家子发起了猛攻。小熊崽毛短皮嫩,被蜜蜂蜇得嗷嗷直叫,边挥掌拍打边乱揉眼鼻,不一会儿就被黏稠的蜂蜜糊得什么都看不见了,真成了“黑瞎子”,急得叫着团团转。正在大吃的熊妈见状,忙给小熊脸上抹了两把,见没用,也有点慌了。
我正幸灾乐祸,忽听老叔冲母熊叫道:“快搁盆里洗呀!真笨!”母熊闻声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纳过闷儿来,赶紧把仨熊崽抱到大木盆里去洗涮,这才把它们的眼睛洗睁开了。等肚子吃饱、满脸大包的娘四个走了后,老叔告诉我:“这熊崽偷蜜吃被糊住眼后,母熊一急往往就会把它按到梧桐河里去洗,结果每年都有母熊把熊崽活活淹死的。让它就近在大木盆里洗,熊崽就安全啦,而且淡盐水化蜜。”
敢情老叔是为了这才摆放大木盆的。搬救兵这天母熊又来了,这回它没去掀蜂箱盖偷吃蜂蜜,而是冲正在察看蜂房的我们发出小牛似的“哞哞”叫声,十分急促。老叔一看不见仨小熊崽,估摸着八成出事儿了,这母熊是来搬救兵的。母熊见我们向它走去,就掉头往回跑,跑几步扭头看看我们,等我们跟上它又往前跑。就这样等等走走,母熊带着我们过了两个小山包,在一片草地上停住了。这时我们忽然听到有小熊崽的哀叫声从地下传出来,仔细一看,原来这儿有一个捕鹿的废陷阱。看来这仨小家伙玩闹时不小心滚下去了。
这废陷阱两米多深,直上直下,怪不得小熊爬不上来,母熊也不敢下去。老叔见熊崽都好好地活着,就放心了,冲那急得在陷阱周围乱转的母熊笑骂道:“你那点偷蜜吃的机灵劲呢?这回傻眼了吧?”说着叫我一起把陷阱顶上铺设的原木扒开并斜插进陷阱里。仨熊崽见有了“梯子”,连忙顺着原木爬了上来,一见母熊,高兴得直撒欢儿。
母熊倒好,连个“谢谢”的意思都没表示一下,自顾带着仨熊崽走开了。看来它认为我们救它的孩子是理所应当。在回蜂场的路上,我问老叔:“这母熊也真够邪门儿的,它怎么就知道出了事儿得找咱爷儿俩呢?”老叔笑笑:“那还用说,还不是偷蜜偷出来的交情吗!”捞蜂箱养蜂是靠天吃饭的活儿,可这年7月椴树开花的时候,天公不作美,一连下了二十多天雨,蜜蜂没法出巢采蜜。等雨终于停了,椴树花也开过了。
为了不白忙活一年,老叔认为,只有赶紧把蜂场挪窝,转移到梧桐河下游的沟口,采那儿山坡上那茬8月开花的荆条花花蜜,才能减少点损失。我比老叔年轻,自告奋勇担起了把蜂箱四个一组挑到河对岸马路旁的体力活儿。等到了河边我才发现,洪水已把原来架在河上的小桥冲没了,有人在河上放了两根长长的原木临时凑合着当桥使用。我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踩着两根直颤悠的原木,挑着蜂箱慢慢挪过河去。
运到最后四箱时,我脚底一滑,一头栽下河去。回头一看,四个蜂箱已被湍急的河水卷得无影无踪。我心疼得唉声叹气。老叔怕我想不通,直给我吃“宽心丸”:“没啥,不就四箱蜂子吗?只要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我换上干衣服,和老叔一起把路旁剩下的蜂箱装上大车,赶着马,沿着河边的马路向沟口走去。到了沟口,我们还没来得及卸车,就听到母熊的叫声和小熊崽的嬉闹声。我忙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顿时愣住了。原来那四个落水的蜂箱全都摆在浅滩上,除了湿点之外完好无损。已变得毛光水滑的母熊一家四口并没破坏蜂箱,而是在旁边的河水里边玩边看着蜂箱。
见我们来了,母熊一边用巴掌拍着水花,一边冲我们得意地“哞哞”叫,这可太神了。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要不是被捞起来,蜂箱肯定一直顺河冲下去了。可这儿只有母熊一家,难道真是它们捞起的?老叔说这儿是母熊的地盘,肯定是它帮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