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荫巷口忽然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握着剑的女子裹着披风,缓缓踱进巷里。闲聊的老人们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转过头去干自己的事。这金陵城中多有江湖之人,似那来人一般的劲装女子,老人们一辈子也不知见了多少了。那女子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一家药堂前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院墙,若有所思。
来人正是小风,而她所站立的地方,正是昨夜陆云溪带他们前往的院落的外头。原来那枫溟的暗点,竟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小药堂,这些小药堂几条巷子便有一处,在金陵也不知有多少家,正是深谙大隐隐于市之理。
药堂门口空无一人,往院里看去,也只得一个小少年在翻晾着石桌上扁箕里的药材。小风站在门外,默默地看着院里,像是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昨日夜里她被羽瑛逼着运功疗伤了一宿,有圣晶之魂与灵儿相助,今日一早运功完毕时,当初强行使用九级大型空间魔法留在身上的暗伤已经完全好了。她在房里与其余四人对着御辞留下的画研究了一早上,终是未得其理,恹恹地出门,漫无目的走在金陵巷市之间,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城北槐荫巷。
不知过了多久,她耳中忽听见妇人高声喝叫外出玩耍的孩子回家的声音,才猛然回过神来。她抬头一望,竟已是正午了,遂转身,打算回客栈去。
只是小风刚一转身,便听那药堂院中传来苍老的责骂声,她转头一看,却见一白发老丈自正堂中出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一个七寸高的细颈药瓶,走到那小少年面前,将药瓶往桌上用力一顿,厉声道:“阿维,你又把一鹤兰放到三号瓶里了?”
那少年大惊失色,探头往瓶子里一看,顿时“啊”地一声惊呼出来,慌乱地道:“师父,弟子……弟子不是故意的……”他见老丈气的胡须直抖,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师父,一号瓶和三号瓶的配方太过相像,弟子总是记混,昨日清晨调配药材之时,弟子眼困未醒,脑中一时混乱,便下错了药,请师父恕罪!”
那老丈像是怒极,抡起掌中拐杖便往跪着的小少年打去,骂道:“记了半个月的药谱,如何还记不清楚?当初我便与你说过,“一鹤兰”首字便是“一”,恰好放在一号瓶,“绿玉三叶蒿”第三个字正是“三”,恰好放在三号瓶,这一鹤兰与绿玉三叶蒿的位置最是好记。其他药材你记混情有可原,可如今你竟频频在这兰蒿两味药上犯错,连着三次都将一鹤兰放入三号瓶,你,你……今日老夫不下重手,你是不长记性!”
那小少年被打得痛呼不已,涕泪满脸,却不敢求饶,只能跪在地上硬撑着挨完老丈一顿痛揍。
而院外的小风,却并没有进去拦下老丈,她整个人木愣地站在外面,脑海里轰隆隆一片巨响,一种隐隐的明悟正在努力挣开束缚,要浮现在脑海里。她呼吸急促,直直地看着面前院落,但眼里却完全没有它的存在,而是透过了它看向冥冥中的虚空,神情恍惚,神思飞散,无数片段纷飞掠过眼前。
冬夜的枫溟山庄山门前,临死的白衣青年颤抖着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要将那安宁古玉与一片双色枫叶递到她手里。
龙心郑重无比,正色而言:“恩公托我告知故人,“两地雁书云中寄,分目离合莫忘谜。””
昏黄的灯光下,被展开的画轴上,碧绿金红的古枫枝繁叶茂,树下题着缺了字的诗句,“殷勤报秋意,只是有枫。”
逍遥凝神深思,道:“……我虽不懂画理,但凌兄弟性子我亦是了解,绝不做闲笔之事……”
老丈怒喝:“……当初我便与你说过,“一鹤兰”首字便是“一”,恰好放在一号瓶,“绿玉三叶蒿”第三个字正是“三”,恰好放在三号瓶……”
一道明悟的闪电劈开黑暗,小风倒吸一口气,刹那福至心灵,缭绕在重重谜团上的迷雾一时云消雾散,一种对这诸多线索的全盘解释浮现在脑海里,明悟带来如天地初开般的通贯清明,水落石出。
她捂着嘴,眼泪渐而盈眶,簌簌而落。
是这样么?
原,原来是这样么?
御辞,你要告诉我的,竟是这样一个消息吗?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哪里还再迟疑,转身拔腿就跑,顾不得巷中行人侧目投来的奇怪目光,一心只想赶回客栈去通知逍遥灵儿他们。
而那药堂院里的两人则全然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小少年仍勉强跪着,被老师父打得东倒西歪,泣涕如雨。那痛呼的声音传到隔壁院里,一个小姑娘皱眉对母亲道:“娘,叶家哥哥又犯错了?好像被打得好惨。”那娘亲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秀秀若是担心,待会便去看看吧。”“嗯。”
金陵福源客栈。
小风为避引人注意,一路按捺激动心情,只是放快了脚步疾行,没做出什么当街狂奔的事情来,然而进了客栈,上了三楼,见无人在旁,便再忍不住心中激荡情绪,冲到逍遥一家子的房门前,忘了敲门,直接将门一推便大步跨了进去。
那门发出的“砰”一声响,把屋内四人吓了一大跳,那逍遥、灵儿、月如和羽瑛正围坐在桌子旁看桌上画轴,此刻个个一跃而起,取了武器在手,差点就要出手招呼过去。
“灵儿!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小风哪里管他们的戒备,扑过去将灵儿狠狠一抱,口中连声大叫。
众人定睛一看,见是小风,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戒备,但见她兴奋得将近失态的模样,又大为吃惊。灵儿诧异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小风,感觉她不可抑制的颤抖,隐隐有所预感,连忙道:“姐姐,你明白什么了?别急,别急,慢慢说。”
小风放开她,拉着她到桌边,指着画,环顾众人,道:“这幅画,我知道御辞要告诉我们的是什么了。”
众人又惊又喜,互视一眼,齐声道:“是什么?”
小风深吸一口气,按下翻涌激动的情绪,稳了稳声音,先跟他们说了方才在槐荫巷的所见所闻,然后点着画,道:“此画共有两处要点,御辞要告诉我们的,一处是“丹”字,一处便是这棵枫树。”
这两个话题毫不相干,众人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正要发问,却听小风侃侃而谈,道:“昨夜逍遥在药堂之中说了一句话,极是在理,便是御辞从来不做闲笔之事。他给我们的每一件东西,告诉我们的每一句话,都有其用意所在。方才我在槐荫巷,忽然醒悟,原来我们不应只把目光局限在最后他给我们的这幅画上,而应从他给交给我安宁古玉那一刻想起。”
小风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金红枫叶的荷包,打开拈出一枚半金红半碧绿的枫叶来,凝色道:“这枚枫叶,是御辞交给我安宁古玉时,一并给来的。我起先不知它的用处,猜想也许是他最后留给我作念想的物事,但如今看来,这却是他给我们的第一个线索,“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