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到了五月,袁三娘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婉鸣每天待在厨房,想着各种方法配方子,食补药补一个不落,可终究是无可扭转。约莫是一个月前左右,娘说要去集市,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从那以后她就不爱出门了,连自己的房门都不踏出去,整日守着一块小小的玉佩以泪洗面,身体也是从那时开始迅速衰弱,无论婉鸣如何劝说都毫无起色。
“娘,我新做的当归乌鸡,你尝尝。”袁三娘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整个身子瘦弱的像张易破的纸,看到女儿进来她的眼神微微转动,看似还有一丝生气。婉鸣拿好汤匙轻轻递到袁三娘嘴边。
“唔,我喝不下,婉儿,你都瘦了。”袁三娘把婉鸣的手推开,仿佛就这一下就使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婉鸣看到这里强忍着泪,袁三娘的面庞早没有了自己初见时的红润,整个脸颊严重凹陷进去,只看到高高的颧骨和黑洞般的双眼,她的双唇发白,说话时气若游丝。婉鸣实在无法忍受,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娘,你就喝一点点好不好?我熬了好久的,就当女儿求你了。”
袁三娘这才听话的将汤匙里的鸡汤喝下去,但也只是小半碗,之后无论婉鸣如何劝说她都不肯再开口,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拉着婉鸣的手来来回回只重复一句说:“鸣儿,是娘连累了你。”
婉鸣根本控制不住,放下碗筷冲到房里忍不住大哭了一场,重生到这个地方,是她第一次让自己感觉到了母爱,第一次知道被娘亲疼爱竟是这种感觉,婉鸣不是没想过自己的计划,只是任何时候她都从未想要抛弃她。她是我的娘亲,这一世无论自己如何改变,她都是自己唯一的娘亲。这天夜里婉鸣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安稳,梦里的自己竟是个小小婴儿,“鸣儿,鸣儿,你看那鸟儿的声音多好听。”“鸣儿,鸣儿,娘真想听听你说话的声音。”“鸣儿,娘一定要撑下去,为你我做什么都可以。”这个女人的面孔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她的声音也像是飘在空中,可婉鸣却感到心安,她闻到了阳光的味道,那种味道和声音夹杂在一起,就像是生命之光笼罩着自己。啪啦一声,瓷碗坠地的声音从梦中传来,惊得婉鸣浑身一颤,她一下子睁开双眼,香兰惨叫声从隔壁卧房里传来,夫人,你醒醒,醒醒啊。
婉鸣顾不得穿鞋,她的心咚咚直跳,像要从口出蹦出来般,赤着脚从屋里冲了过去。袁三娘已经昏死过去,歪着脑袋倒在床上,香兰浑身颤抖,双手轻轻摇动着她的身子,口中不停的叫喊。“娘,娘,你别丢下我。鸣儿怕,娘你醒醒。”婉鸣跪在床边语无伦次的叫喊着:“娘,你说过的,为了我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的,你答应过我的。娘,你不要丢下我,你走了我怎么办啊?”袁三娘微睁着双眼,看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忍不住抬起手放在婉鸣脸颊上,断断续续地说:“不哭,我的鸣儿,是娘对不住你,让你和我受了这么多的哭。”婉鸣拉过袁三娘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她这才感觉到自己满脸泪痕,竟打湿了娘的手。“我不哭,你要好起来好不好,有娘在,鸣儿一点都不苦,只要娘能好起来,鸣儿永远都不哭。”
“傻孩子,娘哪能陪你一辈子。这么多年让你一直跟着我,躲躲闪闪,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可我,可我不后悔生下你。”袁三娘虚弱的笑着,仿佛陷入到了美好的回忆里。“娘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可怜的孩子,还没有个好人家,以后怎么活下去。”话没说完她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娘,不要说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鸣儿不能没有你,娘,求求你,快好起来好不好?”婉鸣双眼发红,她使劲儿的睁着眼睛仿佛自己一眨眼,娘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不,鸣儿你听我说,这么多年我带着你一个人偷偷的生活在这里,是娘心里藏着私心,当年我和你爹曾海誓山盟,只过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日子,可奈何他家高门府第容不得我一个布衣女子,正在这时我有了你,为了我们一家能够团聚,我放下身份甘做妾氏,可谁曾想到他那正房夫人竟用仕途相以逼迫,我看你爹瞻前顾后似有反悔之意,便带着你毅然离开赵府,躲到苏州,以报复他不守承诺之行。这么多年我从不让你提他,可我知道哪个孩子不希望有爹疼娘爱,只可惜我袁三娘一世清高,竟到死才明白这个道理,若是当年我肯把你留在赵府,你也不会随我遭了这么多苦。”过往的恩恩怨怨早已被时间磨平,此刻袁三娘想的一切都只是对女儿的愧疚和心疼。
“不,娘我愿意的,女儿愿意陪在娘身边,我从来不苦,和您在一起我从来都不苦。”婉鸣的声音已接近嘶哑,她用力的摇头,仿佛用此就可以证明自己的在乎。
袁三娘艰难的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颤颤抖抖的递到婉鸣眼前说:“这是你爹当年留给我的定情信物,上面有他亲手刻下的你的名字,拿着它,去赵府找他。”
“不,我不要,我只要你。”婉鸣哪里肯接,她哭着将袁三娘的手推开。
“这是我能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了,只有他才能让你以后不再重蹈娘的错误,我不后悔生下你,可我好后悔当时的一走了之,鸣儿,娘真的好后悔。。”她的话一句比一句虚弱,最后几个字仿佛是从嗓子里吐出来。她吃力的把玉佩放到婉鸣的手边,然后再没能看自己女儿一眼。
“娘!”婉鸣的声音尖锐的穿破了房梁,盘旋在你屋顶一圈一圈经久不散。除了脑袋的剧痛,婉鸣似乎都感觉不到自己其他器官的存在,她感受着袁三娘体温一点一点的变化,她终于也知道这世上再没有能让自己在乎的人了。
“小姐,起来走走吧,你这样不吃不喝,夫人,夫人知道了也不会安心的。”香兰红着眼睛劝说着躺在床上的婉鸣。
“你走吧,娘走了,我也再不是你的小姐了,你现在自由了。”婉鸣依旧没动,面目表情的仿佛是在和陌生人对话。
香兰听到这里扑通一声跪下来,哭着朝婉鸣大声说:“不不,我不走,从夫人把我捡回来那时起,香兰就永远是这里的丫鬟,香兰没有家,这里就是我的家。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婉鸣没想到香兰竟和娘还有这样的过往,她看着香兰听到这个消息如同被判了死刑,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便坐了起来说:“现在娘不在了,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况且我现在连自己的死活都顾不了,怎么能照顾你。”
“香兰自小和小姐一起长大,这里就是香兰的家,香兰的命是夫人给的,小姐让我走,除非我死。”说完她猛地起身迅速冲到绣架旁拿出绣线盒子里的剪刀,毫不犹豫朝自己的脖子割去。婉鸣心下一紧,也忙得从床上跳下来抢过剪刀,鲜红的鲜血顺着香兰的脖子涓涓的向外流。
“你不要命了!”婉鸣来不及阻止香兰,气急败坏的说。
“小姐,我不要你照顾,夫人现在不在了,我更要好好照顾你,你不要赶走香兰好不好?”
婉鸣被这么一闹,脑袋反而清醒下来,她一边拿出药材替香兰上药,一边说:“我还没说个什么你就要死要活的,我要真让你走,你还不把我吃了啊?”
“真的?小姐再不赶我走了?嘿嘿,真好。”香兰听到这里立马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