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一座阁楼,镂空的窗格正对着庭院的这个方向,花煜容正坐在里头,想躲个清静。不经意就看到那抹曼妙的身影,嘴里哼着歌儿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听到她有趣的歌词,不禁摇摇头,嘴角一抹无奈的笑意。
可再抬头瞧瞧天上的太阳,笑容霎时隐去,起身正想下来叫她回屋,却听到庭院里猛然一声太监独有的尖锐嗓音……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这是在做什么呀,这么大的太阳,你怎么在这里做这些苦活啊,快停了,赶快停了……”
暗紫色的宫服一闪,德碌公公微胖的身影出现在夏乐乐面前。花煜容还是对这些太监反感,见此复又坐了下去,透过阁楼窗格观察庭院里的情况。
“你是……”夏乐乐抹一把额头上重新渗出来的汗水,微一凝神即展颜笑了,“德碌叔叔,进宫那天见过的,我记得你。”
“哟,瞧这小鼻子小脸儿的,嘴巴可真甜,记性也好,看着你的笑容啊,咱家这心都软了呢。不过夏姑娘啊,咱家可受不起你这一声‘德碌叔叔’啊,你就跟宫里其他的人一样,叫我德碌得了。”
‘叔叔’二字,可将德碌哄得心花怒放。如果说,先前他只是想为自己找个靠山,才有意讨好夏乐乐,那么这一刻,他已是真心喜欢上这丫头了。
若不是走投无路了,谁会选择进宫做太监?
当他们踏进宫门的那一霎,他们已经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连身体也残了。为了活得长久一点,很多时候他们还得将自己的心也弄残了。
委曲求全地任那些骑在自己头上的主子们当狗使唤。
夏乐乐这一声‘叔叔’可叫到了德碌公公的心尖子上,唤醒了他骨子里那份对亲情、对家人的极度渴望。
虽是如此,可夏乐乐本人却绝对不会想到,她这无心的一个称呼,竟能这么受用。
依旧笑了走近一步,看着他神情极为认真,说:“那怎么行啊,你好歹是长辈,我怎么能直呼名字呢,这样吧,以后我叫你大叔,嗯,就这么定了。对了大叔,你来这里做什么,要找人吗,我给你去叫啊。”
“好,好……”多懂事乖巧的丫头啊,德碌公公感动得想哭了。使劲闭了下眼,才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夏姑娘……”
德碌公公话还没说,夏乐乐便打断他插了句嘴:“我叫夏乐乐,大叔,你叫我乐乐得了。”
“好好,乐乐啊,大叔不找谁,我啊,是专程来找你的。”
“啊?找我的啊,为什么呀?”夏乐乐迷茫了。
心想:她在这个宫里除了小花花外,没熟人了呀。不仅没熟人,反而多了一堆敌人呢……瑞尚宫与巧春那帮阳奉阴违之辈,她迟早会整回来。
德碌公公那张肉肉的脸笑开了花。
这时回答她说,“因为圣上要召见你呀,这本来一早就该找你过去说说话的,但你知道,这段时间为迎接靖宁公主,宫里都忙得人仰马翻了,圣上实在腾不出那个时间,这不,得了个空,就让咱家过来请您了。”
“呃……皇上要见我?”不会吧,夏乐乐傻眼了。
想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啊,皇帝竟然要召见她?那到时见了他她该说些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做梦呢。
“是啊是啊,”德碌不知道她的顾虑,这时只知道对她咧着嘴笑,“乐乐姑娘,快进去洗把脸换身衣服随咱家走吧,皇上那里还等着呢。”
“那好吧大叔,你先等我一下哦……”夏乐乐边应着边丢下手里的花剪往殿里蹦蹦跳跳地去了。
“父皇召见夏乐乐做什么?”将一切收在眼底的花煜容一时委实弄不明白。不过,这么多年来,父皇的脾性他又有几回弄明白过?
这个时候,他只是觉得:让夏乐乐一个人去面对父皇,绝对不合适。先不说她那随随便便的个性,单说她那张任何时候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嘴,就够她小命难保的了。
谁会在皇宫里,将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当亲戚,还是一个太监呢。大叔,亏她叫得出口,真不知她脑子里装的什么。
花煜容摇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遂而起身欲走下阁楼,陪她一起去见父皇。却在这时见到瑞尚宫从殿里走出来。
“碌总管?”瑞尚宫高傲地微抬着下巴,乍一瞧去,会以为她才是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主人。
只见她几步来到德碌公公面前,用带了半丝质问的语气,道:“总管大人来含凤殿,怎不事先让人通传的,可是皇上要见殿下么?”
花煜容不知不觉又重新坐了下去,清秀的眉眼渐拢,冷气正慢慢凝聚于他年轻的俊脸上。他深深地感觉到,瑞姨变了。
后宫,果然是一个大炼缸,想他熟悉的瑞姨曾是多善良、多温柔的一个女人。可是如今,后宫大权一手抓,锦衣玉食、呼来喝去的日子过久了,无形之中优越感已渗进了她的骨子里。
她的锋芒,谁都感觉得到。
只是,她似乎忘记了,其实她也只是一个奴才罢了!
一个后宫大权在手,一个是皇帝的贴身红人,奴才对奴才,实力对实力。德碌公公刚才还在笑的脸,在见到瑞尚宫的一霎,彻底恢复了一惯的严谨本色。
“咳,瑞尚宫……”重咳了一声,德碌公公扯着太监独有的嗓音,阴阳怪气道:“您能对咱家说一说,夏姑娘,怎会顶着毒日头在这里做这些下贱粗活?否则,待会儿圣上若问起,您让咱家如何回答呢。”
“这……”
一抹迟疑从瑞尚宫的脸上闪过,不过很快就被赤裸裸的厌恶与不屑所代替,“碌总管,我想,含凤殿的事还轮不上您插手来管吧,夏乐乐是太子陪侍,说白了不就是含凤殿的宫女嘛,既是宫女,做什么就不必总管大人过问了吧。”
“什么,宫女?”德碌公公的脸阴郁下来,眼睛狠狠盯住瑞尚宫。
瑞尚宫根本不将他的不悦放眼里,在她看来,太子平生最是痛恨这些阉人。小时候是,长大了这种厌恨更甚。
因为当初,正是这些阉人手里捧着白绫、毒酒、匕首走进了椒房殿。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早一步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为了阻止这些阉人进殿,小小年纪的他用自己单薄的身子去与这些阉人纠缠。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进了椒房殿。
当他听到父皇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时,他发了疯般冲了进去。那恐怕是太子殿下这一辈子最痛的回忆:皇后躺在了皇上怀里,眼睛、鼻子、嘴角,甚至连耳朵都在沽沽往外流着鲜红的血液……
皇后没用上阉人准备的夺命器具,花煜容却永远地恨上了这些太监。每每看到他们,脑子里就浮现母亲死去的最后惨状。
所以现在,瑞尚宫很清楚,太子殿下就在头顶的阁楼上看着,她就是要激怒德碌这个阉人,好让他说出一些太子不喜欢听的话来。
无论后果是什么,德碌都占不到便宜去,谁叫他多管闲事,竟然管到她的头上来了。
“怎么,总管大人,”瑞尚宫皮笑肉不笑,声音低了下去却能让德碌公公听得足够清楚,“您可别告诉我,你想将宝押在那野丫头身上。”
“什么野丫头!”德碌是谁?他可是跟在前太子身边侍候的人,历经两朝,他什么变故没经历过,什么心机看不透?就瑞尚宫这点手段,压根不够他瞧的。
故意压低声音不想让某个地方的人听到,想怒触我说出气话来,是吗?那咱家将声音提高顺话答话不就行了?
德碌暗地里轻蔑一笑,拉长了嗓门训斥说:“乐乐姑娘可是尹太傅收的义女,瑞尚宫,咱家劝你还是客气点,野丫头长野丫头短的,小心闪了舌头!”
“什么尹太傅?”瑞尚宫绝对没想到,本想怒触德碌的,却在第一个回合就先着了人家的道,她自己先怒了,“跟你我比起来,她能高级到哪里去?不过一下贱女人罢了,如今还送个下贱丫头进宫,真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居心吗?”
“为何瑞姨对雪姨如此大的成见?”‘霍’的一声,花煜容从位上起身,再也听不下去了。
三步并作两步下楼,顷刻之间来到了庭院里。“瑞尚宫,注意你的说辞,看来,本宫上次说的话,你是没听进耳朵里去,是不是?”
“奴婢有罪……”乍见到花煜容那张冰冷的脸以及听到他恼怒的斥责,瑞尚宫只觉周身一冰,双脚一软就跪了下去。
“罪?”花煜容冷笑,双手背在腰后,绕着瑞尚宫走了一圈后,接着说下去,“瑞尚宫何来有罪?你如今的一言一行,别说外人了,就连本宫瞧了,也时时产生错觉,以为你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奴婢不敢!”
“不敢?”花煜容眉眼一冷,蓦然蹲下身子凑近她的脸,语气从未有过的凌厉。
“你有什么不敢的?本宫总算弄明白了,依你的手段,怎会只是将夏乐乐骗出宫去那么简单,原来你是早有预谋跟翰林院的李尚书合计好了,想来个双赢得利?本宫以前怎么没发觉,原来你如此针对雪姨,针对到甚至她身边的人都不放过。托你的福,本宫将来的后院又多了一个女人,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因为你会发现,李尚书的孙女进宫后会受委曲、处处遭冷落,到那时你说她会将怒气发向谁?”
瑞尚宫没想到花煜容竟会当着一个太监的面,给她难堪,当下又急又窘:“天哪,殿下,这话从何说起,奴婢怎敢……”
“好了,不必巧言辩解了,殊不知要掩盖一个谎言,就得编出另外一个谎言,本宫不想你承受那么多,本宫也不是傻子,孰是孰非还是看得懂的。”
在宫里才住了这么几天,竟然就让他看到了一幕一幕的尔虞我诈,花煜容突然很烦躁,很想念在太傅府自由自在的生活。
如今,他倒是有些体谅司空凌风的做法了。的确,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分分钟要担心会被人陷害,就算做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
花煜容这次是真生气了,铁了心要挫挫瑞尚宫的威风,罚她代替夏乐乐的工作:打理庭院的花草。而含凤殿则交给夏乐乐管理。
夏乐乐没想到自己回屋换个衣服的功夫,天地已完全变样了。德碌公公来一趟含凤殿,她竟成含凤殿的话事人了?天哪……
“大叔大叔,皇上为何要召见我啊?”皇帝是谁啊,日理万机,而她夏乐乐是谁啊,乡下野丫头一个,好端端的,皇帝会召见她?
好冰雪聪明的一丫头……
德碌不由得在心里赞赏一声,尔后笑了小声告诉她:“乐乐姑娘,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啊,是尹太傅知道你在含凤殿受罚,所以才托咱家给你求个情的,可瑞尚宫那人你也见识过了,咱家只好趁皇上得空的时候提了一下你,这不,皇上想起你了,便让咱家来请,多好啊。”
“原来是美人娘亲……”夏乐乐好感动,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先前以为尹天雪只是为了花煜容,才勉强收她为义女的。
实没想到,她会这么关心她,真将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
感动之余,人就更开怀了,拉了德碌又开始叽叽喳喳:“大叔大叔,尚宫是做什么的,官品有多大啊,俸禄有多少,是不是以后见了后宫的娘娘们不用行礼……“一路上,夏乐乐可乐坏了,蹦蹦跳跳的向德碌问个不停。
花煜容一直沉着个脸,此刻见某人忘乎所以问东问西,都快兴奋到找不着北了,心里不免后悔刚才的决定。
她会不会将我的含凤殿给拆了呀……
这是踏进承乾殿的前一秒,花煜容脑里的想法。思维也在这一刻被终结,从内殿里传出来的怒喝声,生生让他的心脏忘了跳动。
“怎么回事?”不仅夏乐乐和花煜容疑惑,德碌也不知所措。
皇上在跟谁说话,为何如此气愤暴躁?也不敢多猜,德碌用眼神示意太子和夏乐乐稍等片刻,他自己匆匆走进了内殿。
皇帝的声音再次从殿里传了出来……
“你给朕起来,听见没有,朕再说一次,你就是跪死了朕也不会答应,区区一个柴王,你是想去给他做奴才吗,朕准了!”
“皇上,”另一个声音急切地辩解着:“百姓们太苦了,是皇上,是您好不容易让他们过上了安定的日子,百姓们再也经不起这战乱之苦了,一个尹天雪换大宁东菱俩国从此友好和睦,相信尹太傅她……”
“闭嘴!”那人没说完,皇帝便再次打断了他,火气比刚才更甚,“王瑾,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半年前若不是你,柴王怎会遇上尹太傅,怎会打她主意?朕就知道,这次那老小子亲自送亲准没安好心,你也是,忌妒她一个女子名声盖了你,所以想法设法要将她除去,王瑾,枉你两朝重臣,你就这点肚量!”
“什么?”听清了里面的内容,花煜容怒了,拳头紧握就要冲进去找人拼命。夏乐乐哪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啊?
一直留意着他呢,这时见他火冒三丈的要冲进去,赶紧死命拉住他,压低声音急急劝道:“喂,小花花,你听我说,你不能贸贸然进去,你这个样子会坏事的,会坏大事的。”
“坏什么事,什么事还能比雪姨重要?”花煜容怒极,用力扯着夏乐乐,想挣脱她的禁锢。哪知,这丫头人不大,劲儿可不少。
花煜容在她的手上那是又掐又打的,指甲都插进她的皮肉里鲜血直流了,她就是不撒手。还要努力地劝说他:“可不就是雪姨的事喽,你这个样子进去,第一个倒大霉的就是美人娘亲,你要冷静啊。”
‘倒大霉’三个字终于让他有了点顾忌,不过他可是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问她:“你什么意思,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你首先就会倒大霉!”
“小花花……”
“柴—王—到!”夏乐乐刚想跟花煜容解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却被殿外突然响起的通传吓了一跳,与花煜容互望一眼,然后赶紧扯了他闪到一边。
一股风卷起殿里的纱幔,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龙骧虎步而来,夏乐乐只觉得整个殿中都被这层阴影遮住了,有些透不过气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快步进了内殿,接着立刻从里面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小王参见尊敬的东菱国君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长乐未央。”
“夏乐乐,你放开我,再拉着我就不客气了!”乍见到柴王,花煜容疯狂了,若不是刚才夏乐乐拼了小命拽住他,天知道他会不会当场就扑过去咬人了。
可是这会儿,夏乐乐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住了,她没力气了。好在德碌公公这个时候出来了,与夏乐乐一起制止了他。
“太子殿下,”德碌公公压低了声音,说:“您这会儿真的不能进去,那柴王铁了心要尹太傅,您这个时候若进去,万一得罪了他,那尹太傅可就嫁定了啊。”
“可……”
“殿下,稍安勿躁,您要相信皇上,半年前他能让柴王悻悻而归,这一次定也能让他无功而返,尹太傅嫁与不嫁,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而是事关国运面子,皇上会有办法解决的。”
“是啊,”夏乐乐顺着话头也劝他,“按大叔所说,这个什么狗屁柴王就等着有人找茬,他好拿美人娘亲当消气的筹码呢,你说你要是这样冲进去跟他起了冲突,他一发狠起来,美人娘亲那么疼你,为了你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小花花,你可不要拖美人娘亲下水啊。”
花煜容便不说话了。
可是人都看得出,他现在内心特别地挣扎,也特别地烦躁。估计是恨天恨地最恨自己无能吧,眼睁睁瞧着自己所爱的人被一个色鬼垂涎,他却半点忙也帮不上。
这种无奈感,夏乐乐是能体会的。
“殿下,您看,现在突然出了这事,要不您和乐乐姑娘先回去?待……”
德碌见太子这么暴躁,生怕他一个忍不住会出事。正要建议他先回宫,这时听内殿里又传出柴王的声音……
“皇帝陛下,小王爱慕尹太傅多年,为了他,小王一直未立正妃,这还不足以表明诚意吗?既是女未嫁,男未娶,小王实在想不通皇帝陛下为何连尹太傅的意愿都没问,就一口拒绝。小王这次是铁了心的,除非陛下有能令人信服的托辞,否则,小王定要娶得佳人归!”
“该死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以为他是谁啊!”一听里面这话,花煜容又爆发了,德碌公公吓白了脸,与即时赶过来的几个侍卫合力,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他。
“小花花,”夏乐乐很苦恼,手捂了他的嘴,还在试图劝说他,“与其在这里跳脚,不如快点想个令人信服的托辞吧,瞧这情形,恐怕你父皇也快撑不住了,难不成你真想见到两国兵戎相见不成?”
“打就打,还怕他不成!”花煜容年轻气盛,这会儿哪里能听得进任何劝说。
可是没有时间了,因为内殿里柴王突然说:“皇帝陛下,别怪小王放肆,实在是小王太爱慕尹太傅了,小王已经等不及要娶她为妻,别怪小王没给您机会,小王现在以一柱香的时间,如果你还是不能说服小王,那尹太傅就只能嫁小王了。”
话一停,皇帝的声音也飘了出来,带着不冷不热的威严,“柴王如此还真不是放肆了,这是在逼朕放手一搏,别说一柱香,朕现在就告诉你,不可能!柴王若真想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的话,朕……奉……陪……到……底!”
“你……”柴王怒极,眼见着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因此而起,眼见着花煜容挣脱了侍卫的控制要冲进内殿里去。
“小花花,我有办法!”夏乐乐咬咬牙,抢在花煜容的前头冲进了内殿里,张嘴便大声说:“我美人娘亲不能嫁你,因为她已是当今皇上的女人了!”
“……”皇帝吓了一跳,接着惊呆了。
“……”柴王也惊呆了,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
“……”花煜容其后冲进来,却在半途生生刹住脚步,目瞪口呆地望着夏乐乐,反应过来时眼睛里冒出火红的怒焰,表情能杀死人,“夏……乐……乐!”
“那个……”事已至此,说她多管闲事也好,乱搅和也罢,夏乐乐只能拼了。要她看着美人娘亲嫁给这个粗野蛮夷,那无异于让她去死。
美人娘亲对她那么好,又是那样美好的一女人,凭什么给这种人糟蹋。
特别是她这会儿在瞧清了柴王的长相与年纪后,就更加坚定了要帮尹天雪一把的决心。反正小花花总说她无法无天,索幸就真的放肆一回好了。
可想而知,柴王的愤怒有多浓烈,“皇帝陛下,这是怎么回事,这野丫头打哪冒出来的,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尹太傅怎会……怎会成了你的女人?陛下必须给小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不知为何,皇上显然还没回过魂来,一时不知如何圆这个说法。
而旁边的德碌,这时不仅没有责怪夏乐乐,反而暗中对她竖了一下大拇指,又不着痕迹地移步到她身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乐乐姑娘做得好,相信咱家,你的前途哟,不可限量。”
“皇帝陛下,你为何不说话,难道……”
“说什么,你谁啊你?”似乎受到了德碌的鼓励,夏乐乐豁出去了,就算她是只死鸭子这时也要撑到底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个柴王眼前,瞪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嚣张地对他道:“柴王是吧,怎么你们大宁国的人就这么个素质吗,想你可是代表的大宁国来到我朝,你就这样跟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说话的?”
“你……”
柴王要发作,夏乐乐将她捣乱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根本就没柴王开口的机会。
只见夏乐乐吼完柴王,立即面向皇帝,方才的嚣张气焰不复存在,换上的是一副乖巧柔顺,对着皇帝盈盈一拜,竟请起安来了:“乐乐拜见皇上。”
面对这样一个机灵的小丫头,皇帝如何铁得下心斥她胡闹?笑容早已溢上龙颜,亲自扶了她平身,温和地说:“小丫头,不必多礼。”
“谢皇上。”
夏乐乐站直身子,与皇上相视一笑,接着再次转身面向柴王,脸上的神情顷刻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看到没,跟皇上说话,应该得这个样子,亏你是一国大使呢,还要我一个乡下野丫头教你,切……”
柴王敢发誓,他这辈子还从未有人这样对他。
就算是大宁国的皇帝,见了面也得给他三分面子,没成想今日会被一个连名字也叫不出的小丫头吼得连话也插不上。
他暴怒了,伸出手一巴掌就要甩过去。
可想而知,他这一巴掌的力道有多重,夏乐乐肯定承受不住。关键时刻,花煜容想也没想便疾步过去挡在了夏乐乐面前……
“柴王爷,请您冷静些……”巴掌没有落下来,是王瑾急得不行,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柴王的手臂,才让这场冲突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小花花,你没事吧……”夏乐乐还以为这次她死定了,闭紧了眼睛等着身首异处;哪知等了半天巴掌也没落下来。
睁开眼,竟是小花花挡在了自己面前,感动之余,更担心他是否受伤了。
花煜容转过身,对她摇了摇头。心里的诧异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她自作主张,将他最爱的雪姨胡乱指给了父皇,他本该怒不可遏,巴不得她死才对啊。
为何刚才那一霎,他竟然忘了所有怨恨,竟然舍不得她受伤?难道,多日的相处,他心里有她的位置了?天哪,这怎么可能呢?
意识到这点,花煜容蒙了。
“哼!”柴王估计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刚才他这一巴掌落到了东菱国太子的身上,后果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脑海里突然浮现送亲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皇兄对他说的话。
他说:“皇弟啊,大宁国这些年来表面上是强大,可是只有你我知道,多年的南征北战,早已致国库空虚,东菱自建国以来奋发图强,无论是国力,还是经济,都足以与我国抗衡,眼下,大宁只有与东菱建立友好往来,有了他们的经济支援,咱大宁才能继续保持北域龙头国的地位。你谨记,此番前去,切不可滋生事端……”
见他不说话了,王瑾还以为是自己劝住了柴王。
这时摆出苦口婆心状,作起和事佬来,“柴王爷请息怒,窈窕女子,君子好逑,本是美事一桩,尹太傅先一步觅得良缘、心系我国圣上,老臣也替王爷婉惜来着,不过天下女子何其多,王爷又何须单恋一枝花呢。但话又说回来……”
说到这里,王瑾转向皇帝,讪笑着一张老脸,继续说:“皇上何时与尹太傅成就了美事,为何事前无一人知晓的?您看,若不是夏姑娘情急说出来,老臣这就……就好心做坏事了,还请皇上饶恕老臣鲁莽之罪。”
皇帝没有说话,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透出冷峻的光芒,让人瞧了心生生一凉,无措之极。
没人发现,德碌公公这时正趁所有人不注意,悄悄往殿外挪步……
不过,柴王怎能甘心就此罢休?
顿了一顿,还是不依不饶的口气,“皇上,方才是小王放肆了,小王在此向你道歉;只不过事关尹太傅,小王岂能听这小丫头一面之辞?你说尹太傅已是你的人了,那就请拿出证据,否则,小王依旧要娶尹太傅。”
花煜容那个生气啊,恨不能将柴王千刀万剐:“你不要太过份……”
“哎哟……”这个人咋就那么讨厌呢?夏乐乐接过花煜容的话头,转向柴王,“我说你……你们大宁国难道就如此不堪了吗?”
“你……”柴王一愣,一时没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怒声喝斥道:“小丫头,你什么意思,敢小瞧我大宁国?”
皇帝花圣白没有出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夏乐乐便知道自己是合皇帝心意了。今天这盘棋,有了她这样没头没脑地乱下,才能打败这个嚣张不可一世的柴王爷。
因此,夏乐乐便有底气了,简直是信心十足。
对着柴王露出不屑的表情,说:“什么意思,柴王这都不明白?意思就是你们大宁国没女人了,要跑来我们东菱国抢女人。”
“你说什么?”柴王气得脸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露出来,若不是考虑到在他国地盘上,面前这野丫头不知死多少回了。
重重地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柴王用力地压抑住一掌劈死这丫头片子的冲动,说:“小丫头,你给本王听好了,本王看上尹太傅那是她的福气,再说,两国联姻,我们大宁国最娇贵的公主下嫁东菱国,那东菱国自然也得将最好的女子嫁到大宁国,这样才算两国和睦,永远交好。”
“哈……”哪知,夏乐乐半点不放眼里,这时反而觉得好笑,“我说柴王爷,你还能再搞笑点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替我的美人娘亲谢谢你了,这样的福气我们不需要,麻烦你收回!”
“小丫头,你再说一遍!你敢……”
“还有!”完全无视柴王的怒火,夏乐乐打断了他的威胁,继续道:“两国和睦而联姻也不是这样的,就像啊,我有两只小白兔,它们是亲兄妹;而你也有这样的两只小白兔。现在我们都想有更多的小白兔,于是,我希望你割爱,把你的雌兔子嫁给我的雄兔,而为了公平起见,我们也会将雌兔子嫁给你的雄兔,这才叫联姻。可是问题是,现在我们有足够的雌雄白兔,根本不需要他人帮忙,而你们却硬要塞给我们,还想抢我们的雌兔,这就不叫联姻了,这叫强抢强卖,你滴……懂?”
“噗……”这一番胡说八道的比喻,简单明了的同时,更是逗趣得很,皇帝一个没忍住,不厚道地迸出一声笑。
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柴王与王瑾事先布好的局,意外被夏乐乐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作风,彻底给搅浑了,黄了。
柴王最后放下狠话:“既然如此,那这场政治联姻也就没有必要了,你们也不要白忙活了,我们的公主高攀不起贵国太子,本王带回就是。”
然后,也不管身后的人如何阻拦,率先大步迈出了承乾殿。身后,王瑾向皇帝礼貌地告退后,匆匆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