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玄月宫,满目的白色刺痛了苏月笙的眼。
此时夜已经深了,却没有一个人睡去,玄月宫数百人跪在大堂内外,为宫主守灵。
白色的灯笼在月色的渲染下,越发凄凉。
本是一路急匆匆赶过来的苏月笙在见到大堂内停摆的那副棺木时候,顿觉得步子犹如千斤重。
“少宫主!”
见到她出现,众人齐齐跪拜行礼。
看着他们一贯的恭敬的摸样,苏月笙便知云汐没有将所见到自己杀了师傅的那一幕告诉别人。
如果被传出去了,此刻在这里迎接她的,恐怕也是刀剑相向了。
她镇定自若,目光淡淡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用毫无情绪起伏的声调问道:“青衣呢?”
“少宫主,青衣使不是和你一起出宫的吗?”
“咯噔!”苏月笙心忍不住跳快了几拍,这结果和心头某个猜测不谋而合。
果然。
她出征前,她分明记得青衣告诉她,师傅有事传唤,可是她根本就没有回来过。那夜太**变,她听到刘岱被逼入迷雾岭一路急寻而去,那仿似掐着时间来的刺客,又是如何料到她的行踪的?
后来她虽然刺中了燕恒,却仍旧被燕恒机警的反击,她亦受了伤,中了毒。
是不是害怕被自己看出端倪,所以谎称是师傅有事急招脱离自己身边的呢?她犹记得当时在那女子身上闻到了淡淡的有几分熟悉的味道,后来因为战事紧张,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转了过去,没有闲暇细想,现在回想这几年来,青衣虽然随时护卫在她身侧,但从来都是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包括她的面纱、斗笠,都从不曾让她见着,对于青衣的气息,她倒没什么印象。
是不是因为是她,才会有这般几分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
人的思维总是如此,一旦有了猜测的目标,所有的线索便悉数自觉的串联了起来。
苏月笙此时虽然表面上强壮镇定,心头却是难以平静。
若是青衣,那么玄月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却连一丝消息都没有听到就也有的解释了。
青衣是玄月宫四使之首,不但负责她的安危,还负责她同玄月宫的联络。若是她利用自身职权,做了手脚,自己这一路都没有收到消息很正常。
可是,真的是她,那么,她又为的是什么呢?
青衣同云汐她们不一样,自小在这玄月宫长大,她是三年前身负重伤被师傅带回来的,至于她的来历出身等都没有被师傅提及,只是等她伤好之后,便成了她的贴身护卫,几乎形影不离。
想起那日在迷雾岭悬崖边,那女子饱含的憎恨和怒火,她看的分明。
想起这,苏月笙不寒而栗。
明日便是各国才俊齐集玄月宫声讨《定军策》的日子,她不可以掉以轻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燕都皇宫,御书房内,燕恒静静的将密使传来的信函看了一遍,眉峰微蹙。
案几上焚着极品的檀香,夏日的骄阳照进这深沉的大殿,连空气里都涌动着令人燥热的因子。但偏偏殿内所有的侍从在看到太子此刻的神情之后,莫不心头打着冷颤。
虽太子素来待人宽和,并非性情暴虐的前太子,此刻也没有说只言片语,但他们仍觉得威严,来自太子本身流露出的强大气场,让这燥热的夏都犹如寒冬。
在宫中服侍,本就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生怕有任何差池,是以,太子仅蹙了下眉,殿内所有人的心都纠结在一起。
静谧的氛围,泠泠的空气。
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那紧绷的心弦就要到达极点的时候,只听燕恒淡淡道:“魅影。”
只一声轻唤,便见一道灰色身影一闪,魅影应声出现,躬身跪于案前。
燕恒将信函握于掌心,正欲开口吩咐,就见一个掌事太监急匆匆的前来禀告:“太子殿下,贵妃娘娘病重,太医说……”
“说什么?”
“太医说,恐怕时日无多……”太监哆嗦着抬头看燕恒的脸色,便见那俊美的容颜,依旧冷凝,没有多余的表情,当下便悄悄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贵妃娘娘让奴才来请太子过德芳殿一叙。”
这宫里只有两位贵妃,前太子生母赵贵妃已经被燕恒打进冷宫,夺了封号,这掌事太监所说的,自然是真正的四皇子燕恒的生母,李贵妃。
因为当年的事,四弟代他去死,他一直对李贵妃怀有亏欠。他不是真的燕恒,当年被烧的面目全非,外人看不出来,却不一定能瞒得过一位母亲,但这些年来,她待他犹如亲生,外人丝毫看不出间隙,让他都觉得有些恍惚,李贵妃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无论知否,就论这些年的照拂,他也该前去探望,是以,他对魅影挥了挥手,将刚刚要吩咐出口的话暂且放下,先随着太监去了德芳殿。
燕恒步入德芳殿,铺面而来的草药味让他心头泛起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本以为会见到卧病在床形同枯槁的李贵妃,却没想,踏步进来,便见一室整洁素雅,除开药香,空气里还氤氲着淡淡茶香。
李贵妃立于案几之前,一身浅黄色素雅衣衫,头上除了一支用来固定的发簪,再没有佩戴任何发饰、首饰。
她手捧茶盏,素手轻抬,优雅的沏着茶,虽是风吹即倒的淡薄身量,却有着说不出的静美,如暮春里碾落的桃红,不妖娆,却有着让人心疼的华美。
若是真的燕恒还在,见着母亲这般孱弱,该是有多心痛的吧,燕恒暗叹,同时亦举步过去行礼,“儿臣参见母妃。”
“果真来了。”见着燕恒,李贵妃没有多大的惊讶,仿若寻常般招呼他过去坐坐,“母妃身体无碍,是那些太医们危言耸听了,快来,尝尝母妃新沏的茶。”
燕恒本以为她有急事,却没曾想是来喝茶,想着方才密函里所说的事情,那般紧急耽搁不得,便想着找个理由离开,只是还未开口,便听李贵妃道:“你我虽不是至亲母子,但陪我说说话,也不行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犹如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巨石,让燕恒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立马抽身离开。
猜测过他的真实身份被李贵妃察觉,但这么些年来,她都犹如被蒙在鼓里,连他都要怀疑她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的时候,却没曾想听到她突然这么一说。
这样一来,先前两人之前表面上的母慈子孝的外衣终被撕破。
不知道她为何在此时突然提起,燕恒抬眸,对着那双清凌凌如同秋水般清澈无垢的眼眸,神色淡然道:“原来母妃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想说的话在后面,燕恒也就不急着离去,他索性走近桌前坐下,接过她递上的茶盏,等着她的下文。
“你既然叫我一声母妃,我们虽非亲生母子,但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只问你一句,你可否……告诉我当年……恒儿……”说到后面,李贵妃抬手掩面,语气有些哽咽,似是不忍再说下去。
燕恒自然知道她要问何事,他放下玉瓷茶盏,神色有些遥远道:“我若是说出实情,母妃可是信我?”
“自然是信的,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值得你骗的呢?”李贵妃一瞬不瞬的看着燕恒,生怕错过他一个表情细节。
“母妃可听说过金甲神弩?”
事到如今,燕恒仍旧称呼李贵妃一声“母妃”,出于敬重,也出于对四弟的亏欠。
他也不看李贵妃错愕的表情,继续淡淡道:“当年,赵氏母子设计用金甲神弩取了我性命,但凑巧,在我刚拿回这东西回长宁宫的时候,四弟来找我玩,出于贪玩与好奇,动了那弩--”
说到这里,燕恒再次抬眸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李贵妃,一字一句,继续道:“所以,在长宁火起之时,他已经死了。恰逢那时,大火突起,所有的宫人都不见了踪影,整个长宁宫只有我们三人,所有的宫门也都被关死,当时母后当机立断,塞了水灵珠给我,然后在宫殿柱子砸下来的时候死死的抱住了已经气绝的四弟。”
“水灵珠可以辟火,虽然那日的火势那般大,却还是保住了我的五脏六腑,不至于致命,母后猜到了是有人要对我们母子下手,料想若是我侥幸活下去了,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也定然遭人暗算,是以当机立断,告诉我以后自己便是李贵妃的亲生子燕恒,托庇于您,她抱了四弟……以寻常人的思维也只以为是一位母亲在大火中死死护住孩子。”
多年了尘封的记忆被掀起一角,那些日日夜夜痛彻心扉的噩梦便如洪水猛兽一般吞噬着他的心脉。
面上,他依旧镇定从容,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仿若讲的只是他人的九死一生,于他,无关痛痒。
李贵妃有些震惊的看着燕恒,对于事情的始末她早已有了猜测,如今不过是求证罢了,但见燕恒这般镇定从容的态度,让她心生感慨,再联想这些年来眼前这少年所经历的,所付出的,如今的地位、权势也都是他应得的,她再抬头细看了一眼燕恒,对之前皇上同她交谈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珏儿是天生的王者,是我燕国一统天下的希望,所以……不能让他毁在儿女情长。
虽然不确定那个倾国祸水的预言是否可信,但为了皇上的天下,她愿意尽她所有。
燕恒聪明绝顶,也断不会想到,这屋子里的药香,她身上的幽香,以及手中的茶香混在一起,是最强力的迷药。
这样想着,李贵妃对着燕恒苦笑道:“你不要怪母妃,这都是为你好。”
早在她说这话的前一刻,燕恒便已察觉到身体的不适,他暗叫不妙,正欲开口唤魅影,怎奈身体根本就已不听自己的使唤。
“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什么都好了。”
在失去全部意识倒下之前,他看到了李贵妃满是愧疚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