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惜风楼出来,苏月笙并不急着回府,而是策马去了离城外三十里地的皇陵。
从户部的明帐上来看,支出最庞大的除了军需费用,就是八年前就在修建的皇陵。
这皇陵是燕皇为自己修建的陵墓,按工程进度,早在前两年都接近尾声了,按理说,所需用度也该相应的少了,可是近期这些数据却陡然飙升。
这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苏月笙一时想不明,便索性自己去探查一番。
策马飞奔,也就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远远,就能看到一组恢弘的建筑群,亭台玉宇,雕龙画栋鳞次栉比,处处体现着皇家风范。
若不是素来路痴的自己一路问着来的,苏月笙还真不敢相信这是皇陵,这样的奢华,比之皇宫都不逊色。
远眺这座皇陵,莫说没有大批苦力正在赶工劳作的迹象,除了守卫,就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那账目上庞大的费用又作何解释?
带着心头的疑问,苏月笙避开了森严的守卫,在皇陵的某处高墙下,运起轻功跃了进去。
不是她不想光明正大的走正门,要知道,这地儿可是皇陵,没有圣旨,擅自闯入那便是死罪。
进了皇陵,几个闪身,便轻巧过了前两层的守卫。
再往前去,几乎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看来这皇陵也是只纸老虎,外紧内松。
苏月笙刚松了一口气,却在闪身进入一处殿门之后楞住了。
她惊骇之下,一时以为自己花了眼。
因为,入目的,是铺天盖地的桃花。
从这第三进殿门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桃林。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桃林,不知道要比她的桃园大了多少倍。
彼时正值桃花燃尽最后一丝妖娆时节,千树万树的花枝在春风的轻拂下,洒下漫天的花雨。
仿佛在唱着挽歌,和这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苏月笙一时竟被这景色给惊呆了,她提步,沿着铺满了桃红的小径,往桃林深处走了去。
因为,在看到这桃林的那一刹那,除了惊讶外,她心头有一个念头,蓦地冒了出来。
为了印证这个猜想,她更加紧了步子。
果然,踏着花香,沿着那条小径,不多时,真的见到了她所料到的景象。
一处墓穴,高大的墓碑上刻着,爱妻,郑寰。
虽然先前已经在心底有了猜测,但是看到那碑文的时候,苏月笙的某个心弦仍旧被深深的触动。
爱妻,郑寰。
天底下,能这样称呼已故皇后娘娘名讳的,还有谁?
刚刚看到这桃林的第一眼,她便想起,燕恒曾无意中的那句话“皇后最喜欢桃花,每一年都会来这里赏花。”
皇后最喜欢桃花……
而这里,是皇上为自己准备长眠的地方。
他在这里,为她种了漫野的桃花。
为她,再未立过皇后,即便定了燕铮为太子,他的生母,依然只封贵妃。
可是,为何当年长宁宫那场诡异的大火的起因却不了了之?
为何让她的父亲兄弟乃至整个郑阀都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不该给她一个交代吗?
有情乎?无情乎?
“哎……”
苏月笙不由得叹了口气。
“谁!”
一声惊诧自墓碑后响起,苏月笙霍然转头看去,才惊呼自己大意,一时感慨,居然没察觉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而那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按常理决计不会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皇上。
在苏月笙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脸上仍旧写着怅然的苏月笙。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面无表情,那语气却是生冷了几分,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此时已然暴露,苏月笙心下一惊,只得硬着头皮参拜,道:“臣为查户部的账户而来,本是查看皇陵的工期和开销,却不曾想误打误撞到了这里,还请皇上降罪。”
闻听苏月笙此说,本面色不悦的皇上眸色微变,一抹亮光在他那讳莫如深的眼睛里一闪而逝,他道,“那你查明了什么吗?”
“这……暂时还没有……”
苏月笙跪着,梗着脖子等待着惩罚,心里却在思索皇上神情里的那抹异样神情是为何。
花落无声,良久。
“也罢,”皇上顿了顿,“今日之事朕不再追究。”
苏月笙有些惊讶的抬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的过关,“谢皇上,月笙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却听皇上不以为然道:“起来吧,你既然误闯了这里,说明也是缘分”
末了,又加了句,“她素来待人宽和的。”
“谢皇上。”
苏月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见此刻年近五十的皇上,脸上那丝毫不掩饰的忧伤,她一时觉得,所有的说辞都是无力。
既如此,当初又何必?
皇上却已不看她,径自望着墓碑出神。
“她性子好,即使坐上了后位,依然温婉。”
“她曾说,她不想当什么皇后,最好朕也不做什么皇帝,两人就带着,布衣襟钗,柴米油盐,守着一片桃林,种半亩庄田那般悠然。”
“她曾说,子陵那般聪慧,只可惜生在帝王家。”
苏月笙没答话,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皇上仿佛是在跟她说话,又仿佛是在对那个长眠于墓下的伊人倾诉。
在清风吹拂下,他本就缠绵病榻已久的身子更是羸弱。
他靠着墓碑,抬起有些枯黄的手,慢慢的,一字一字的用指尖摩挲过,像是轻抚女子的长发。
那般神情,那般珍重。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看着这漫天花雨,和那个此时已经完全卸去皇上威仪的男子,她虽是个局外人,却依然被这空气中弥漫的刻骨忧伤感染,一时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为他,为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女子。
亦为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她来到这个时空第一眼见到的人。
彼时,他俊美的无可挑剔的容颜上写满了关切。
“公子,你没事吧?”
“想必公子是受了惊吓,你是哪个府上的,本宫派人送你回去?”
……
如玉石抨击的声音仿佛萦绕在耳,而那说话之人却已作古。
那时的自己,突然闯入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他的轻声相唤,让她清醒。
少年那时已是那般风姿,若是没有那场大火,现在的他,又该是怎样一种绝代风华?
八年前的那场火,将这对母子的生命吞噬,亦成了某些人心头永久的痂。
她有些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是怎样出了皇陵,怎样回了城。
刚行至铜雀街,就见到一辆熟悉的马车自她面前驶过,直朝前面的百花巷行去。
赶车的人未注意到她,她却记得,这是四皇子燕恒的马车,而那赶车之人,却是时刻不离燕恒左右的侍卫。
百花巷,正如其名,是燕都最有名的温柔乡。
她本有些恹恹的神情一扫而光。
鬼使神差的,自己居然驱马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