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山里的积雪渐渐融化了,雪下的草木日渐繁茂起来,青松愈见苍翠,顶上冒着层层新绿的芽儿。小溪也丰盈起来,雪水顺着飞崖流下,淙淙水声不绝于耳。我最爱的是早春的梅花,冰雪融化之际,一簇簇丹红披着晶莹的水雾,恰似雪中胭脂一抹。
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腿也渐渐好了,开始拄着拐杖只能在洞内扶着墙缓慢走动,又过了两月,走动的范围扩展到了山洞附近。现在,恰逢初春,我的腿也好利索了,便帮着老伯打猎挖野菜之类的。
一日,我与老伯在树林中打猎,虽然我的轻功抓住一两只野鸟山鸡不成问题,但老伯执意要用最原始最环保的方式让猎物主动上钩。他给出的解释是,我们不能违背了动物的意愿,若是它们自愿送上门的,就说明它们甘心让我们吃,正如那姜太公钓鱼一般,他也不心急,虽然我觉得这有些偷换逻辑的概念,但在这山里,除了打猎,也没什么有趣的事了。我也十分配合他这套有点愚钝的捕猎方式,于是就做了竹箩,然后用木棍撑着,在雪地里撒了几粒稻谷,等待着山鸡野兔子什么前来自投罗网。这一等,有时就是半天,运气不好的时候一无所获。毕竟智商有问题的动物本来就不多,再加之眼神儿不好的就更少了,我们往往一周才能开个一两次荤腥。没办法,老伯是一个讲究凡事顺其自然之人,即使他这么爱吃和会吃,一旦没什么猎物,就是吃野菜嚼树根也是津津有味的。这天照常等了好久,我只蹲在地上玩石子儿,突然飘来一阵清香,那老伯显然比我先闻到,因为他已经不管他布下的捕猎阵,循着香气的方向而去,我也紧随他其后。
穿过一片小树林,面前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里还残留着没有消融的冰雪,脉脉清流绕过石头缓缓流淌,将那山上即将烂漫的春色带出来捎向远方。我发现溪边长了一棵大树,枝干粗壮遒劲,一半的枝干伸向了小溪上方,仿若一道拱帘架起在溪流之上。令我惊奇的不是这棵树的年龄,而是这老树开的花,竟是一种淡绿色梅花状的花朵,有的已经极至舒展着花瓣,开得正欢,片片花瓣娇嫩剔透,露出鹅黄色的花蕊;有的还羞涩地打着朵儿,小小的嫩绿的花骨朵煞是可爱,它们缀满了枝头,想要探出头来窥探一下这初春的景色。
“这是什么花,很少见。”我抬头望着花树问身旁的老伯。
老伯捋着白胡须道:“这是绿梅,乃梅花中的珍品,想不到在这山崖之下长着这样的老梅树。”
“绿梅……”我见过黄梅红梅白梅,唯独没见过这绿梅,爱梅之心又被激起,忍不住绕着这棵绿梅树转悠了几圈,打量着这淡绿色的花朵,一股不甜不腻,带着雪的清澈的清香萦绕袖间。
我见老伯正掏出一块白布,折了些绿梅花瓣小心翼翼地包着。我猜想他是要做香包香囊什么的,想不到这老伯也有如此的小儿女情怀,果真是人老心未老。
我凑了过去,说:“老伯,你给我也做个香包呗,我闻着这味儿说不定毒就解干净啦。”
那老伯扬了扬手,不屑地瞥了我一眼,说:“去去去,小儿女情怀,一点也不大气。我这是要用这花瓣泡酒的,这花泡出来的酒可是稀世珍品,很难得品到的。”
果然,这老伯是个顶级饕客,会吃会喝,还懂得怎么做。我跟着他也算饱口福了,这些是御厨房煮不出的味道,虽称不上精致,却别有一番鲜美滋味。
由于今日采了绿梅,老伯手又痒痒了,急着要回去制酒。我们遂收了空空的竹箩往回走,回去的路上,我去掏了些山药木薯,打不到荤腥,这些东西勉强可以充饥。
傍晚,我生起柴火,将树枝烧得通红,才埋了山药木薯下去,不一会儿便烤的喷香。廖老伯却不为香气所动,仍在那专心制酒。只见他从洞外敲了几块未融化的雪块进来,放在那个酒坛子里,然后洒了今日踩来的绿梅,又自己加了一些东西,调制好后,他闻了闻,满脸陶醉。又用布封好,在一棵老松树下挖了个坑,将酒坛子埋了进去,再放上个大石块在坛子上压着,最后盖了土,踩了踩实才算大功告成。他心满意足地回到山洞,往我旁边一坐,乐呵呵地说:“这雪水酿的酒可不是一般的清澈,再过几年起开这酒坛子,真真是酒香醉人呀。”说着便抓起我刚烤好的两枚山药便吃,虽然烫的满嘴生疼,却还是含糊着连声称赞,我也不知道是说我烤的山药好吃还是那未来的酒好喝。
吃饱喝足后,那老伯擦拭他的酒葫芦说:“这酒的名字我还没想好,你帮着来想想,看什么名字好,我知道这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可这绿梅酿的酒叫什么好呢?”
我坐在石头上,听老伯这么一问,遂陷入了沉思。半晌,“相思醉”三个字脱口而出。
老伯捻须想了想,说:“好,就相思醉,这酒可以成全你。”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我对老伯这种玩笑话只当充耳不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在这山里已经迎来了第三个冬天。我每次喝着老伯配置的汤药,体内的毒也快要全部清除,足以见得老伯这业余的医术还是不赖的,虽然好几次拿我当试验品试验他的新药,但是好在我命大,不仅没被毒死,反而将体内的毒一点点祛除。老伯看着现在完好无损的我,十分感动地握住我的手,说:“感谢你成为我的第一个成功治愈的病人,我十分佩服你的胆量……”
一天夜里,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我裹紧了被子,沉沉欲睡。忽然闻到了一阵烧焦的糊味,我微微睁开眼睛,发现老伯正将一本书一篇篇地撕了扔进火堆里烧。虽然很好奇老伯烧得什么书,但是既然他是趁自己睡着了过后才烧,想必也不想让自己知道,既然这样,我也不自讨没趣,掖了掖被子,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老伯吩咐我去雪地里刨出曾经埋的那几个南瓜,我以为他是要做烤南瓜吃,可是他并未动这些南瓜,只是摆在山洞里也不告诉我这样要干嘛。
他盘腿坐在兽皮上,神色淡定,呼吸沉稳,义正言辞地对我说:“我现在要闭关修炼三日,三日内我不吃不喝不动,这三****要保我肉体不被野兽叼了去,你能做得到吗?”
我见他如此严肃,虽然一头雾水,但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你放心修炼吧,我就守在这儿。”我暗想,这老伯从来都有些古怪,如今又说要闭关修炼,莫非他也是一位高人。我再看老伯时,他已双眼紧闭,看似沉沉睡去。
我连续两日守在他身边,他果真是纹丝不动。好端端的一个活人,这时竟像僵尸一般。第三日早晨,我伸出手指在他的鼻息处停了停,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呼吸,这修炼难不成是修炼闭气?我心中又一惊,开始怀疑这老伯是否已经死了,一个活人不可能没有呼吸的……
我担心他修炼走火入魔或者是闭气伤了身体,便在他耳边喊了几声老伯老伯,见他毫无动静,又使劲摇了摇他的肩,他只机械地跟我的推势动了动,却并无反应。正当我手足无措时,洞门外忽然传来一两声低沉的咆哮。我惊了一跳,循声望去,山洞外一只大黑熊正朝洞内走来!那黑熊定是在冬天里找不到吃的,循着昨日我吃剩下的骨头的气味找来。我刷地跳下石床,拔出白月刀挡在老伯面前。
那黑熊也不怕,径直朝我爬来,浑身的皮毛又黑又亮,只脖子上围了一圈白色的毛,眼睛里满是野兽的凶狠。它又咆哮了几声,想以此震慑住我,我也毫不畏惧,深吸一口气,以自己最强的分贝吼了回去,虽然不似野兽的咆哮那般震耳欲聋,但也着实让黑熊愣了一下。
它低着头在地上闻了闻,突然发疯似地朝我奔来,我灵机一动,踢起一个石头正打中它的脑门。黑熊的视力本来就不好,被我这么一打,顿时失去了方向,身子一摇晃,在地上滚了个圈,痛苦地嚎叫着。小时候母亲给我讲过熊瞎子的故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我这一击虽属于正当防卫,却也彻底惹怒了熊瞎子。它使出全力向我撞来,想将我扑倒在地。由于老伯在我身后,我于是将黑熊引诱到另外一个方向,握紧了白月刀,等它冲过来就对准了它的脖子砍去。
那黑熊咆哮着朝我扑来,露出锋利的牙齿,我举起刀正要砍下去,谁知这畜生在快要接近我的那一刹那突然俯身,我的刀落了个空,它想用它那强有力的熊掌将我推到在地,千钧一发之际,正当那强大的黑爪朝我挥来,我急忙朝后翻了几个跟头,躲避这一掌,待我站稳时,那黑熊却惨叫一声,应声倒下,再也动弹不得。我凑近一看,这黑熊嘴里冒着血,看样子是快死了。我没有出招,这黑熊开始还活蹦乱跳的,这会儿就死翘翘了,真是奇怪。难道我有神人庇佑?但转念一想,我要是有神人庇佑就不会跌落悬崖,就不会与自己爱的人失之交臂,神人庇佑,纯属扯淡!
我转身去看老伯,那兽皮上却没了个踪影,刚才还在的老伯这会儿功夫就消失了?我在山洞里和山洞附近又寻了个遍,并没发现老伯的踪影,一声又一声的叫喊久久回荡在山间。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山洞,却发现锅里咕嘟嘟地煮着汤水,那黑熊不见了踪影,更让我惊讶的是南瓜也不见了踪影。难道那老伯回来过?为什么他醒来也不支会我一声,我可是守了他三天呀。但心想也许他有别的事情出去了,最有可能的是饿了三天,迫不及待地出去找吃的去了。
我蹲在地上添着柴火,等待老伯狩猎归来。却发现地上用烧尽的柴灰写了几行字:“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君情缘未了,愿前往续之。”我再一看落款,瞬间呆住了,地上赫然写着:了因道人!
回想起老伯一开始告诉我的名字廖寅,我却并没发现其中含义,原来他只是取了个谐音。这了因道人是茗媺的师父,如此这般说来,是想让我去找茗媺。这两年来,他尽心尽力地为我解毒,让我从一心想死变为乐观地活下去。情缘未了……茗媺难道……
这天,我匆匆收拾好东西,又烤了几块木薯备着路上吃。两年来,第一次走出这山底,心中本来已经熄灭的希望再次燃了起来,这才明白,原来我心里始终放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