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风肆意地朝我脸上刮来,风声从我耳旁呼啸而过,我的头发上,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白月刀在雪光下闪闪发亮,我的手虽冻的有些发紫,但是我丝毫没有感受到寒风的凌厉,比起母亲的离开,这疼痛还不及千万分之一,我胸中翻滚着仇恨的巨浪,身后的雪地上是一串凝重的脚印。
行至太子宫,只见宫门大开,并没有任何侍卫在此守候。我并不奇怪,因为我知道拓跋焘肯定料到我会来找他算账,所以才会这样宫门大开地迎接我。我手握白月刀,无畏无惧地踏入了太子宫。绕过巨大的雕龙石屏便是太子宫的正殿,一眼望去,拓跋焘正端坐在榻上,气定神闲地走棋。
见我进来,他依旧不闻不问,思忖良久,拿着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平静地说:“七弟安然回宫,一路辛苦了,来人,看茶。”
一个侍卫应声而出,从偏厅走了进来,只见他走路悄无声息,步伐却十分稳健,这人轻功十分不粗。他端着一盏茶,恭敬地朝我走来,我镇定地接过茶,装作正要饮,见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我手故意一滑,“啪”地一声,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冷笑一声,道:“我安然归来,大哥只请我喝一杯茶而已,未免太小气了。如今这茶也不情愿我喝它了,是不是知道它的主人不高兴了,也许某些人是盼望着我路上出点什么岔子回不来吧。”
拓跋焘停下手中的棋子,又眼神示意那侍卫退下。只见他走下来,面不改色,一脸从容,“七弟哪里的话,如果谁要让你有事,我第一个杀了他。”
“哦?”我眉毛一挑,故作神秘地说:“那我如果让大哥帮我杀个人,你肯干不?”
拓跋焘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问:“七弟要我杀谁?”
我示意他凑过来一些,我俯到他耳旁,说:“我要杀的那个人是个穷凶极恶,残杀胞兄,禽兽不如的人,他叫——拓跋焘。”
他听完最后那三个字,脸色铁青,再也扮演不下去表面的和善。我就是见不惯他这副伪善的鬼脸,我就是要撕下他伪装的面具。想也不用想,他下一刻就是要动手干掉我。
只听他大笑了几声,说:“七弟何至如此,你若乖乖离宫,我自会遵照黎夫人的临终乞求放你一条生路,你如今自己来我宫里送死,岂不是要辜负了黎夫人一番苦心?如此不孝真是让我寒心。”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说什么孝义,自己踏着杜夫人的血才有的今天,你这跟弑母有什么区别。”我紧紧地握住白月刀,时刻准备着使出全力与他一搏。
我这一说仿佛戳中了他的痛处,他脸一沉,“既然你这般不知好歹,我就送你去给你母亲陪葬。”说罢,一柄软剑从他腰间飞出,那一道光亮快如闪电。拓跋焘精通的是刀,如今使剑也如此出神入化,我瞬间提高了警惕。
我的武功虽没有他好,但我懂得借助他物。他那柄软剑锋利无比,走的是阴柔路线,我的白月刀剑势如虎,走的是阳刚路线。我与他交手了几个回合,他并没有占得多少便宜,反而把他一屋子的瓷器装饰,桌子凳子摔了个遍。他见我对付起来丝毫不费劲,以为我武功大增,便更不敢轻敌。
我一跃而上,使出了师父传授给我的声东击西之式,意在借力打力,让他被自己的软剑所伤。他果然中计,想要抽身回来防我时,已经为时太晚,我起掌使出全力朝他的天灵盖打去,突然从他左手中飞出几个明晃晃的东西,我心中大惊,因为心急要他性命,却不知他喜欢来阴招。我猛地收掌,侧身翻滚到一边躲避暗器。待我站起身来,发现手上腿上被地上的瓷器碎片划伤了几道。几根银针齐刷刷地刺进了门柱上,此暗器一定剧毒无比。我咬着牙拿起白月刀,打算与他殊死一搏,刚才那一招险些要了他的性命,看来他的软剑也不是没有漏洞。
我正要起刀,可不知为何手上无力,随后一阵钻心的绞痛袭来,白月刀“啪”地一声落地。
只听的拓跋焘哈哈大笑起来,他倨傲地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说:“你跟我斗还太嫩了点,你中了我的玉魄寒针,感觉还不错吧,你放心,这种痛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
“你……你真卑鄙。”我侧过身一看,原来刚才躲避那一排几十支银针时,还是被其中一根射中了肩部。我的手心处瞬间出现了几个黑点,渐渐地演变成一团黑云。
我本以为我今日必死无疑时,突然一个黑影闪过,背起我夺门而出。几个侍卫瞬间大呼护驾,只听身后一阵惨叫声,太子宫里一片血腥味。
等我回过神来,穆辰已经背起我抄捷径向后山跑去。
“你刚才用了什么,他们都死了么?”我伏在他背上,满身伤痕,加之胸口的重伤本来就未好,刚才拼尽全力想要杀了拓跋焘,一时动了元气,如今旧伤加新伤,就更难恢复了,我已经禁不起任何折腾。
“拓跋焘死没死我不知道,但他手下肯定死了不少,梨花镖的威力你又不是没见过,难道就只准他用暗器,不准我来阴的,对付他这种小人,就不要讲什么光明正大。”穆辰背着我依旧健步如飞,他肯定知道这银针的厉害,所以才如此急迫地往后山赶。
“其实我们还有一条路,我可以去找父皇将三哥的死说与他听。”我心想我反正是命不长了,那就索性跟拓跋焘来个鱼死网破。
穆辰立刻帮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说:“你不要太天真了,你父皇最近宠爱的几个婕妤淑媛都是拓跋焘进献的,你觉得你父皇还会相信你说的?即便他相信你,他敢废了拓跋焘吗,拓跋焘现在的势力可是不容小觑,连你父皇都要忌惮几分。姑母之仇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你可以随我回中山暂时避一下风头,那里有我们燕国的旧部,你也算我们燕国的人,等我们有实力与他抗衡,到时再取拓跋焘项上人头祭奠姑母。”
“可是……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顿了顿,喉头有些哽咽,但我明白大丈夫有泪不轻弹,遂收起命将绝而大仇未报的悲伤,对穆辰说,“慕容表哥……如果我先走了……我求你一定要帮我报仇雪恨,等你杀了拓跋焘,我希望你用他的血来祭奠我……还有……请你在我的坟墓左边种三棵檀心腊梅树,在坟墓右边种四棵胭脂红梅树……”
穆辰第一次听我如此叫他,心里难免悲痛难忍,他故作平静地说:“你在说什么胡话,我马上带你从后山抄小道去祁山找你樊师母解毒,拓跋焘肯定想不到我们会从这条道走,他肯定会去祁山那条大道拦截。你放心,你不会死的。”
我感觉我自己已经进入了不清醒的状态,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血红的梅林,大雪纷飞,梅花簇簇,雪地里,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渐渐远去……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连呼吸都好累,“慕容表哥……这样会不会牵连了师父和师母……如果我死了可以救大家……你不要拦着我……”
穆辰越听心里越急,忙制止道:“你曾经是那么地豪爽干脆,如今怎么忸怩得像个女人,你苍梧师父是天下第一剑客,你就先不要担心他们了,还有,不要那么消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先好好休息,别吵我赶路。”
我“哦”了一声,乖乖地任凭他背着在山林里行走,虽然是大冬天,但是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由于刚下了雪,山里路滑,而且极易迷路,穆辰走的是格外小心,额上不住地冒汗。
走了近一个时辰,我让穆辰把我放下来靠在一棵老松树下休息,其实我是想让他歇息一会儿,眼见拓跋焘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穆辰同意稍作休息。
穆辰见我脸色苍白得厉害,浑身瑟瑟发抖,忙取下披风替我盖上。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半天没有声音。
他见我目光无神,以为我为黎夫人之事伤心过度没有了求生的意志,于是对我说:“你现在还爱刘姑娘吗?”
我心中一惊,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还会提这个人,这是我始料未及的,遂泛起一阵伤感,斩钉截铁地说:“她如此无情无义弃我不顾,我为何还要爱她。”
穆辰摇了摇头,说:“我看刘姑娘未必就是无情无义之人,也许她有什么苦衷,要知道,那瓶药可是她放在你身边的。”
“你是说暧莙散?”我脑海中闪过师母曾经跟我提过那个药,听说很名贵。
“我并不知道那药的名字,只知道那****知你定会去含章殿抢亲,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胸前一滩血迹,身旁放了一个白色的药瓶。你说是刘姑娘刺了你一刀,可那一刀没有要你性命,她走之前还留了药给你,你说是什么意思?”穆辰从刚才的回忆中走出,转而问我。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她现在已经嫁给别人了,再说其他的也没用。”
穆辰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说:“现在结了婚还兴离婚的,只要你们是真爱,管那么多干嘛,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再回建康走一遭。”
“哦……可是我不想当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我白了穆辰一眼,说:“现在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为我母亲报仇,快赶路吧,否则拓跋焘就要追上来了,他那么狡诈的人,派人在大道上盯了一个时辰没什么收获,肯定会想到这条小路的。”
“嗯,事不宜迟,走吧。”穆辰背起我,朝树林深处走去。
傍晚,夕阳被山峰遮了一半,霞辉映照着山顶上的积雪,玫瑰色的雪带着金色的光晕,十分娇艳。
正当我静静欣赏山上的夕阳雪景时,穆辰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神色凝重,仔细地听着风吹草动。
“我们好像被追上了。”穆辰环顾四周,除了枯树和松柏都是白茫茫一片。
突然,从不远处的雪地里翻出几个人,他们一身白色素服,与雪地融为一体,不一会儿,不远处的十几个同样穿着的人也赶到,我却并未看到拓跋焘的踪影,也许他只是派了杀手来了结,并不想让自己出面解决,怕以后他登基惹人非议吧。
穆辰神色依旧平静,但我知道穆辰只是从来不把担忧写在脸上,他心里一定知道这些人都不好对付,拓跋焘手下的杀手个个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加之周密的训练,武功和各项能力都不一般。
我与穆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假装要从袖中淘东西,其中一个杀手也就是今天给我端茶的那个侍卫大喊一声:“当心暗器!”
只见他们瞬间后退了几步,穆辰大吼了一声:“梨花镖!”可是穆辰并没有多余的梨花镖,今天带的那一枚已经用在了太子宫。
那些人听了都吓得趴在了雪地里,有的更把头扎在了雪堆中,足见这梨花镖是威名在外。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穆辰带着我朝山上奔去,可没想到这群杀手的脚力实在不逊色于我和穆辰,我们没多久又被追上了。
他们把我们逼到山顶,挡住了下山的去路,穆辰将我放到一块大石后,他抽出宝剑,准备与这群杀手血战一番。
我只在大石后面听着兵刃的碰撞之声,心里替穆辰捏了把汗,他功力虽不差,可是要对抗这么多厉害的杀手确实不是件易事,更何况拓跋焘教出来的杀手肯定会使阴招,他们根本不会管什么江湖道义的。如果穆辰真为了救我出什么事,我又怎么向死去的母亲交待。我一时六神无主,奈何自己身中剧毒,想要上去帮忙也不可能。
这是,一个白影突然从石头上飞了过来,我定眼一看,是今天太子宫见到的那个侍卫,他也是拓跋焘养的杀手之一。我心中大惊,刚想拔出白月刀,没想到他一个飞踢,将我踢到了悬崖边上,我竟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脚底一滑,我半个身子悬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一条树藤才没有掉下去。只见那人面目狰狞,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缓缓朝我走来,我只觉头晕目眩,隐约听见穆辰的喊声……
手掌突然一阵刺痛,那人的一只脚整个压制在我的手上,不住地用力踩,我疼得手都快断了的感觉。穆辰想过来救我,可是他已经被剩下的十来个杀手包围。那些杀手眼见就可以要了我的命,都奋力牵制住穆辰使他无暇分身。穆辰又急又气,招招变得急促起来,那些白衣杀手也是刀剑交加,一个心急,穆辰手臂上已经被划破了一道血红的口子,他不住地向我这边张望,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脱身。
我咬着牙坚持,那人越踩越使劲,我疼到不行,但是并没有放开手。那人忽然掏出一把匕首,“卡”地一声切断了树藤,只听那人大叫一声,整个身体跟着我滑下了山崖。既然要死,我也要在临死前为穆辰除掉一个杀手让他好容易脱身些。趁那人俯身斩断树藤之际,我猛地握住他的脚将他脱下,这是我最后的力量……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片梅林,有溪流绕着梅林,远山顶着雪盖,还有一座温馨的小木屋……母亲,俊儿来陪你了……茗媺,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好药,你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