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格外刺眼，树上的蝉嘶吵得人心中烦躁，几朵红色的石榴在骄阳的炙烤下无力地垂着头。天气十分闷热，地面上流淌着滚滚热浪。
菡如手中握着令牌，怡然自得地饮着茶。眉儿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趁着沈庆之午睡时偷到了令牌。
我和茗媺躲在凤池居的正室的窗下，静静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不一会儿便看见云峥再次潜入了菡如的寝居。
菡如将令牌交给了云峥，云峥也未提及沈庆之的事，只是嘱咐菡如万事要自己小心。菡如点了点头，目送师哥离开。
回到厢房后，我问茗媺，菡如会不会狠下心来杀了沈庆之，茗媺神色凝重地看向窗外，“如果不是我劫下这封从沈庆之军中送来的信，现在我们该讨论的是沈庆之会不会狠下心来杀了菡如。”
我拆开信封，看见上面写了“雨下”两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茗媺。
“你可以开动你的猪脑再想想。”茗媺没好气地瞟了我一眼。
“姐姐，我好热呀，我想吃西瓜。”这时，麟儿抱着小猴子在一边嚷到。只见她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酷暑难耐，连小猴子也热的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吭。
“汗如雨下……难道这封信是想告诉沈庆之埋伏在沈府中的细作的名字！沈庆之这么聪明的人，一定猜得到是菡如。”我恍然大悟。
“看来你还不是烂泥。”茗媺抢过信说，“沈庆之那日一线天之战遭受重创后，肯定怀疑后秦残部有细作埋伏在自己身边，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如此了解他的作战计划，所以他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直到抓到了那几个后秦的大将，其中一个忍受不住严刑拷打招供了菡如的名字。而我恰好截住了前来送信的小卒。”
“哇，你这么厉害！”我拍手称赞道。
“那当然。”茗媺得意地摇了摇头。
“那菡如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她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生命威胁呀。”我突然想起我们此行来的目的是拯救最后要死去的菡如……
“这个——我也不知道……”茗媺耸了耸肩。
我说：“……”
这天晚上，空气异常沉闷，漫天黑云弥漫了整个夜空。暑热越发难耐，我光是坐着都大汗淋漓。
菡如将我们“一家三口”叫了屋内，告诉我们今夜将是她收留我们的最后一晚，因为今晚过后她也将离开沈家。她还说了一些祝福我们之类的话，麟儿恋恋不舍地抱着菡如，眼睛里闪出晶莹的泪花，看得出她十分舍不得这个这段期间待她如亲人的姐姐。
原来那日，她答应眉儿，如果她能帮她拿到令牌，她便离开沈家，从此不再踏入临安城半步。她走后，沈夫人这个位置非她莫属。
眉儿一心想被扶正，而菡如是挡在她面前的一个巨大障碍。没想到菡如主动来找她谈这笔交易，眉儿权衡了利弊，认为这笔买卖能让帮助自己达成心愿，代价也不过是放走几个后秦的残部而已，她相信即便是放走了他们，沈庆之也有能力再次将他们擒回。于是她答应帮菡如偷令牌，而且她心里正盘算着一个一举两得的计策。
送走我们后，菡如换好夜行衣，蒙上面纱，等待着云峥办完事回来接应她。烛台上的蜡泪逐渐累积成一座小山丘，一根红烛已燃烧了大半。云峥答应过她不会刺杀沈庆之，而作为交换条件是，她要在他完成任务后与他远走高飞。为了不让云峥和沈庆之正面交锋，置她于两难境地，她答应了云峥的条件。也许，她的离开可以阻止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她也看得出眉儿深爱着沈庆之，她很放心他身边能有这样细腻温柔的人照顾。虽然有不舍，有无奈，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与他之间的关系无法再回到从前，他们回不去了，回不去那片清净的荷塘，回不去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扁舟……
我与茗媺在厢房坐着，没有一丝睡意，总感觉今晚不会这么平静地过去，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这时，那个熟悉的黑影再次飞入了凤池居，菡如听到门外有动静，于是吹熄了蜡烛。她与云峥正想离开，没想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利箭，云峥和菡如各自向后翻了个跟斗，躲开了暗箭的来袭。顷刻间，无数个火把同时点燃，照亮了凤池居。这一圈火龙慢慢朝中心的二人靠近，侍卫围成的圆圈突然让出了一个缺口，只见沈庆之正提着弓箭向他们走来。
菡如躲在云峥身后，低头不敢看沈庆之的如炬的目光。
“你们跑不了了，劝你们还是束手就擒！”沈庆之厉声喝道。
云峥并不吃这一套，他对沈庆之早已恨之入骨，今日能有机会与他决斗，他必定拼尽全力向菡如证明自己才是值得她依靠的人。
他让菡如先走，菡如坚定地摇了摇头，一步也不肯离开。其实，菡如不想离开的真正原因是，有她在这边，云峥不会使出梨花镖，因为一组镖一旦发出，银针面积覆盖四周，那样有可能会伤及到她。沈庆之拔出青云刀冲向云峥，很快，一场激烈的打斗拉开了帷幕。
麟儿自觉地转过身去面对这墙壁，说：“我知道，少儿不宜。”
菡如的武功也不弱，招式柔中带刚，快得惊人，果然是从小经过了训练的，以一挡十不在话下，那群侍卫被她打得落花流水。云峥和沈庆之打得难分难解，二人不相上下。
云峥见菡如已站在安全地带，于是不想浪费时间在沈庆之身上，他纵身一跃跳到菡如身边，从袖中掏出梨花镖准备完成最后的绝杀，没想到他手中的梨花镖被身后的菡如一脚踢飞，她狠狠地瞪了云峥一眼，正当这二人产生分歧时，沈庆之重振旗鼓杀来。他的刀势如疾风，快若闪电，逼近云峥时他已来不及躲避。菡如无意识地将云峥推开，而自己却暴露在了青云刀之下，眼见着青云刀就要刺进菡如的胸膛，茗媺拿起一个核桃朝青云刀扔去，刀顺势一晃，没有刺进菡如的身体，却划开了她的面纱，她被一股气流推倒在几米开外的地上，嘴角渗出几抹血丝，夜行衣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雪白的肩膀上露出一条两指来长的血痕，她轻哼一声，眉头紧皱，痛苦地捂着右肩，手上满是鲜血。血染红了一大片夜行衣，黑色的衣衫瞬间变成了暗沉的绛紫色。
茗媺关键时刻救了菡如一命，否则那一剑肯定会要了菡如的命。也许这就是三年前菡如死去时的情景，难怪现实中活着的沈庆之会那样痛苦，原来他心爱之人是死在自己的刀下。好在茗媺及时扭转了乾坤，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哐当”一声，只见青云刀从沈庆之手中滑落。他刚才的英气当然无存，“是你……怎么会是你……”
他昨日在书房研究兵法，忽然有人从窗户外扔进一块石头，石头上面绑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凤池居今晚有刺客潜入”。虽然他不知道告诉他这个信息的人是谁，但是凤池居有她在，他不会让她的安全受到一丝一毫威胁。于是他悄悄部署了这一切，趁着夜色令侍卫包围了凤池居，等待刺客出现。
没想到，菡如与刺客竟然是一丘之貉，他仿佛明白了一切。
望着她苍白的面孔，他的心翻滚起一阵绞痛，只见血顺着她的指缝间流出，一滴一滴滴在了青石板上，仿佛他的心也在跟着滴血。他亲手伤害了她……
云峥看着倒在地上的菡如，顷刻间慌了神，他惊痛地抱起菡如，帮她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她虚弱地躺在他怀中，紧紧地抿着嘴唇，眼角的余光扫过一脸茫然的沈庆之，她颤抖地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泪。云峥狠狠地瞪了一旁失魂落魄的沈庆之，那眼神仿佛要将沈庆之粉身碎骨。他抱起菡如飞过墙去，消失在了夜幕中。沈庆之没有命人追出去，而此刻，天边闪过一道闪电，夹杂着几声轻雷，倾盆大雨随即而来，雨水模糊了地上的血迹，血融进雨水化为一股股湍急的水流，红色的水流绕过沈庆之脚下。他呆呆地立于大雨中，怅然若失……
我看着沈庆之木然的神情，知道他此刻心里一定痛苦得要死，也后悔得要死。不过我还有些担心菡如的安危，毕竟那一刀划过的伤口还不小，万一她最后死于伤口感染，茗媺和我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茗媺倒一脸淡定地坐下，倒了一杯茶慢慢品尝，她摆了摆手，道：“你就别担心了，菡如从小受过特殊训练，这点小伤没那么容易死，再说了，他那个师哥云峥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她这么轻易死去的。”
我凑到桌前，说：“那你说菡如还回不回来了？”
茗媺轻轻拂去水上的茶末，摇了摇头说：“这个很难说。”
我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是菡如，我肯定就跟着那个英俊潇洒、身手不凡的师哥私奔了，省的回来麻烦多。”虽然我嘴上这样说，但是我心里还是希望她回来的，因为她回来了，我们才不会被赶出沈家，如果她不回来，过了今晚，我们就真没地方睡了……
也不知道这月亮什么时候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这水月幻境，现在看来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菡如也不会死去了。我突然很感慨，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暖流。这世间的爱情原是这般纯粹无私的，只是现实却让它蒙上了太多阴暗。菡如身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细作，本不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感情，可是她最终还是陷入了情网无法自拔。从某种意义上也说明，细作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而我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暗恋我的公主了。
看我一脸痴相，茗媺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快睡觉去吧，过了今晚可就没有这么舒服的地方住了，因为这次出门我忘了带盘缠……”
“没事儿。”我拍了拍胸脯说，“盘缠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们还有麟儿和小猴子，大不了我重操旧业，街头耍猴，曲目可以换一换，叫猴子逛青楼也行，你可以个扮个花魁娘子。”
麟儿打了个哈欠，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怏怏不乐地嘟着小嘴说：“我家小猴子可是要收劳务费的，再说了，茗媺姐姐这么尊贵，还是你的气质比较符合花魁，花痴中的第一嘛。”
茗媺抱着麟儿，轻轻哼着一首我听不懂的南方民谣哄她入睡……
窗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