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凤池居不会一直这样冷清。在眉儿流产的这一天,这里聚集了沈家上下,老夫人哭天抢地,老将军一言不发。菡如推门而出,缓缓地走到老将军和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克制不住丧孙之痛,冲上前去就是一巴掌。嘴里骂着“坏女人”等一系列不堪入耳的词汇。
菡如的左脸被老夫人这一掌打得微微肿起,留下了鲜红的手印。菡如面容平静,没有说一句话。
沈庆之安抚着情绪激动的母亲,然后严肃地质问:“那安胎药里的红花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菡如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没有想到,他竟会认为自己毒辣到可以谋害眉儿腹中的胎儿。“我没有做过。”
“啪!”她的另一边脸颊再次遭到沈老夫人的掌锢,老夫人带着哭腔道:“不是你还有谁,你个下贱的舞姬,还我孙子!还我孙子……”话音未落,沈老夫人一时喘不上气,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地抬着老夫人离开了凤池居,这里又只剩下了沈庆之和菡如两个人。
满塘荷花开得正艳,夏日的阳光透过荷塘四周绿荫的缝隙洒落在荷叶上,荷花在风中轻轻摇摆,水面荡起层层细纹。池边古木藤上的蔷薇花也越渐风姿绰约。
“你是不是觉得眉儿威胁了你的地位,所以你才加害于她?”刀光在她眼前一亮,沈庆之突然抽出佩刀对准她的眉心,冷声喝到。
她莞尔一笑,笑容一如盛开的白莲。“我没有做过,她不能为你们沈家延后,是她自己没那个福气,与我何干。”
“如果让我查到你加害眉儿的证据,我决不饶你。”沈庆之眼中迸发出滔天怒浪,冰凉的刀距离她不过一寸。
“将军的意思是要杀了我吗?”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他缓缓放下了刀,他终究对她难以狠下心肠。
而这件事后,眉儿终日以泪洗面,她身子本来就弱,流产更使她元气大伤,再加之伤心过度,所以一直卧床不起。从此,沈庆之空余时间基本陪在眉儿身边,还腾出了一处居所,照着眉儿的意思种植上她最喜爱的芍药,老将军亲自提笔在牌匾上写了“殿春风”三个大字,从此这里成了眉儿与沈庆之的二人世界。作为补偿,老将军和老夫人将许多奇珍异宝都往殿春风里放,这里与简陋冷清的凤池居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天夜晚,我与茗媺正在讨论到底是谁下毒谋害了眉儿腹中骨肉。种种现象表明菡如是无辜的,因为她没有离开过凤池居,而且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供使唤的丫鬟,要投毒也没有这个条件。我们很想为菡如作证,但是作为沈家的客人,两个外人,我们根本插不上嘴。那还会有谁跟眉儿过不去,我虽然有与她过不去,但是盐也不至于让她动了胎气吧。她自怀孕以来就是重点保护对象,我上次放了许多盐的汤她只尝了一口就吐了,然后一群厨娘被罚跪了一个时辰。
我狐疑地看向茗媺:“该不会是你吧?你是不是看不过菡如被欺负,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有你想的那么恶毒吗?”茗媺偏着头望着我,语气里带着几丝埋她怨怨,模样有几分俏皮。
我头皮一阵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难道她是在对我撒娇?她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只凶猛的小野兽,每当她对我出奇地好的时候,我的结局一般很惨淡。
“嗯……我觉得投毒的人应该不是你,如果是你的话,你应该会直接放鹤顶红,把眉儿一块解决了……”我发现她正对着我笑,笑容异常甜美。
“卫俊。”她柔声唤我。
“嗯?”我开始有一点心虚了。
“我有话要对你说。”她说着轻轻凑到我耳边,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她吹熄了蜡烛,屋内瞬间一片漆黑,她朝我“嘘”了一声,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一个黑影在院中轻盈跃起,一眨眼便飞进了菡如的寝居。
我与茗媺蹑手蹑脚地靠近菡如寝居,继续我们偷窥的老本行。
屋内,青铜瑞兽香炉里升起袅袅轻烟,黑衣男子人与菡如相对而坐。
只见菡如斟好一盏茶递与黑衣男子,道:“大师哥有何贵干。”
黑衣男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面前的茶水洒出几滴。
“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一线天之战你可害苦了主公!如今后秦的大将都被沈庆之囚于军中,我军惨遭灭顶之灾,这都是拜你所赐。”
黑衣男子突然看到床上熟睡的麟儿,问到:“那个女孩是谁?”
“是我收养的孩子。”菡如平静地说。
黑衣男子一甩袖,叹了一口气,冷声道:“菡如,你一点儿也没变,你总是这样心软,可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自己的。”
“师哥,主公是不是派你来了结我的?”菡如开门见山,她了解姚安的个性,他不会可怜他任何一个手下,他们只是他复国大业的棋子,生死不能由己,即便是死,在死之前也要做一件对他的大业有帮助的事才算尽职。小时候与她一起接受训练的孩子有二十多个,最终只有八个历经层层筛选活了下来。她从小便与死亡打交道,对于死,她已经麻木了,“你动手吧。”菡如闭上了双眼。
“啪!”一个冰冷的东西落在地上,她睁眼一看,是他们门派独有的暗器梨花镖。梨花镖伴随着发射会吐出越来越细的银针,一只梨花镖可以制造一场梨花雨。她第一次见到这暗器杀人时,是在她刚满十岁的那个春天,满树梨花飘飞。主公从袖中放出数十只梨花镖,只见梨花镖旋转着镖朝敌人飞去,瞬间飞舞出漫天银针,那一众敌人约上百人,无一幸免,被杀死的人身上只有如丝线般细小的伤痕。雪白的梨花被片片鲜血染红,漫天飞舞似艳丽的红樱。从此这梨花镖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中,梨花落血,杀人无形。
男子背对着她,说:“主公让你盗取沈庆之的军令牌,明日我会来拿。这梨花镖是让你去了结沈庆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好,我可以帮你们盗令牌,不过我不会杀沈庆之。”茗媺俯身捡起梨花镖,小小的梨花镖被她托在雪白的掌心中。
黑衣男子惊愕地望着她,半晌,说:“菡如,你可知道违抗主公命令的后果?”
“知道。”菡如答得又轻又快。
男子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怒火,压低声音吼到:“沈庆之他可以为了别的女人要杀你,你为什么还狠不下心?主公本来让我来杀你,我好不容易才求得主公再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居然愿意以死保护沈庆之!你这样对得起我吗?我云峥可以为了你去死,可他沈庆之又为你做了什么!”
菡如沉默不语,回想起从小到大,大师哥云峥都在一心一意地保护着她,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他总是把最好吃的部分留给她。他为了自己受过重伤,也替自己挨过主公的责罚,她一直视他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面对他的责问,她竟无言以对。那日,她收到暗号前往灵隐寺,大师哥将一瓶毒药交给她,让她在沈庆之的食物中下毒。她借口说想从沈庆之身上套取更多宋朝军事上的机密,要留沈庆之一命。可她瞒不过云峥的双眼,他知道她是不忍心杀沈庆之。二人争执不下,云峥拂袖而去,他最终替她挡下了一切责罚,险些丢掉了自己的性命,而这一切,菡如后面才从姐妹们口中得知。
“师哥,我知道是你下毒害了眉儿,你想以此来激起我对沈庆之的恨意,可是,对不起。”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冰冷的梨花镖上,她缓缓抬起头,声音轻的似一缕云烟,“我下不了手,因为我爱他……”
云峥退后了几步,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那如果是我杀了沈庆之,你就可以向主公交代了。”
“如果你杀了他,我也会随他而去。”她目光坚定,语气没有一丝犹豫,她知道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云峥的心,可是她别无选择,当沈庆之那日踏上她的小舟时,他已经踏入了她的心。但姚安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不能恩将仇报。她一直在恩人和爱人之间徘徊,而此刻,她的心却坚如磐石。
“你……”云峥再无话可说。
云峥走后,菡如呆呆地坐在桌前,望着那一枚梨花镖出神。杯中的茶水已凉透,窗外竹影摇曳。
第二天,菡如破天荒地踏入殿春风找眉儿,恰逢沈庆之回军中视察。
眉儿正坐在水阁上玩赏纱笼中的各色蝴蝶,她见到菡如时,神色有些慌张,虽然她恨菡如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本就无名无份,如今又没了孩子这个靠山,她就更加不敢得罪现在还是沈家正室夫人的菡如。
“你怎么会来?”眉儿面若冰霜,直到最后一个字才透露出她心中的怨恨。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是沈夫人,而你只是我曾经的丫鬟。”菡如一甩曳地的裙裾,淡然地坐到眉儿面前,泼墨般的青丝垂至腰间。
菡如显然知道眉儿并不欢迎她,但她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柳条,玩弄起纱笼里的蝴蝶来,蝴蝶翩飞,仿若一朵朵轻盈的花,可这短暂的美丽,注定只是昙花一现。
眉儿静静地坐着,她并不知道菡如要干什么。水阁里有清凉的风穿过,屏风上绣着血红的芍药,水晶帘叮叮当当作响。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菡如微笑着看着眉儿。
“哦?”眉儿黛眉一挑。
随后,菡如在眉儿耳边低语了几句,便离开了殿春风。眉儿独自坐在水阁上,一脸惊愕。
菡如这次要和眉儿赌一把,就赌她对沈夫人这个位置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