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沈家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震耳。沈庆之骑着一匹黑马,腰跨青云刀,率领着一众将士即将启程。沈老夫人与眉儿含泪送行,眉儿挺着肚子,亲手将一个平安符放进沈庆之的锦囊中,老将军眼神坚定,与儿子默契地点了点头。沈家上下唯独菡如没有出来,沈庆之望了一眼幽深的庭院,眼底闪过一丝黯淡,此时,角声吹响,众将士启程,沈庆之扬鞭远去。
茗媺望着沈庆之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叹息道:“他此行凶多吉少。”
我诧异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会传说中的预言术?”
茗媺从袖中掏出一片小纸条,上面写着“布阵图”三个大字。
原来那日茗媺发现沈家上空有信鸽盘旋,她捉住信鸽后,从鸽子脚上绑着的小竹筒中抽出一卷纸条,她看过纸条后又将其放回,只见信鸽径直落在了凤池居的房梁上。至于这纸条后面为什么又回到了茗媺手中,这要归功于麟儿了。我发现麟儿完全具备细作的潜质,小小年纪居然能这般机灵,不当细作都浪费了。
如此说来,这菡如居然是我的同行。那么沈庆之这次要攻打的敌人是谁。后来茗媺告诉我,这姚安是后秦国君的远房亲戚,后秦早在三年前就被灭亡了,如今沈庆之是奉命去清除一些活跃的后秦乱党。沈庆之英勇善战是出了名的,姚安不想让剩余力量遭受灭顶之灾,于是早已不惜一切代价将菡如这枚棋子安放在了沈庆之身边。
收到情报的那个夜晚,菡如潜进了沈庆之的书房,凭着她敏锐的直觉和素日的细心观察,她很快就找到了沈庆之的布阵图。她不得不佩服沈庆之的军事才能,如果后秦残部没有她的帮助,必败无疑,她了解主公的实力,这张布阵图可谓是他的救命稻草。
姚安是她的恩人,而沈庆之是她的丈夫。而恩人与丈夫间她只能选择一个,可当她做出选择后,另一个就会陷入危难之中。最终,菡如还是将照着布阵图临摹的一张图纸送了出去,将原来的布阵图放回书房的隐秘处。只是她在画这张图纸时,在上面做了几处细微的修改,布局看似处处是死局,其实她暗中为沈庆之留下了一条活路,她相信凭着沈庆之的智慧,他在危机之时绝对可以想到这条生路。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菡如寝食难安。她迟迟没有等来沈庆之的家书,担心他遭遇了什么不测。于是,菡如向老夫人请求去灵隐寺小住几天,好为将军祈求平安。老夫人点头同意了,反正在沈家多了菡如不多少了菡如不少,她现在是一心一意地照顾眉儿肚子里的孩子。眉儿见自己最大的对手菡如走了,心情好的不得了,吃什么什么香,胃口大开,老夫人觉得菡如离开沈家是件好事。
我与茗媺紧随菡如,她带着麟儿的确来到了灵隐寺,只是她将麟儿托付给住持后,自己便离开了。我猜想她是要去战场找沈庆之。
我们与麟儿会和后,也跟着菡如去了前线。茗媺考虑到战场危险,开始决定让麟儿和小猴子呆在灵隐寺等我们回来,可是麟儿哪里肯干,她这个小丫头片子天生就爱凑热闹,一听说自己要被留在灵隐寺,死活抱着我的腿不放我走。最后,茗媺同意让她一起去。这可害苦了我,因为麟儿走到一半就嚷着脚痛,坐在地上耍赖不肯走。为了尽快跟上菡如,我只好背着她前进,当然,还有肩负那只永远跟她在一起的小猴子。
经过两天夜以继日的赶路,我们终于到了战场。现在这里死一般沉寂,一片狼藉。旷野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风吹过,扬起漫天尘土。茗媺掏出一方丝帕,蒙住了麟儿的眼睛,这里太过残暴、血腥,少儿不宜。我们从一堆堆士兵的尸首上跨过,渐渐地只能从一片片尸首上踩过,我们也不想对死者不敬,只是尸首多得实在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不一会儿,我的鞋上已布满了鲜血。
我发现一面近乎被烧焦的旗帜立于尸首间,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沈”字,原来这些死去的士兵大多数是沈庆之的部下,看来他此次战役损失惨重。
我与茗媺并未找到沈庆之,也未看到菡如的影子。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呼救声,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活着的人,难道是将士们的亡魂还对这旷野恋恋不舍。很快,我辨认出这声音来自我的脚下。原来我踩到了一个幸存者的手,他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喊:“痛,痛……”
茗媺过来扶起他,“哗”地从我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条,替他简单地包扎了下脚上的伤口,他满脸是血,嘴唇乌黑。
“你们沈将军呢?”茗媺问。
好在这个士兵还没有伤到脑子,只是神情有些木讷,像是被吓傻了,他缓缓地抬起右手,指了指远方两山之间,说:“沈……将军……带着部队……朝那个方向……撤离了……”士兵话未说完,直接倒下闭眼了,我很纳闷他不是只有腿上受了伤,为什么这么快就死过去了,待茗媺将他翻过身来,我瞬间对他肃然起敬,他背上中了三箭还能支撑到现在,而且还有力气讲话,思维清晰,实在是个奇迹。
茗媺看了看他背上的箭伤,只见乌黑的血浸透了他的盔甲,伤口已经严重溃烂。“这箭上有毒。”茗媺皱了皱眉。
我扫视了一下四周,到处都是这种箭,大多数人不是受伤而死,而是被箭上的毒给毒死了。仔细观察,只见死者们个个面色淤青发黑,乌红的血从鼻中口中流出,死得非常痛苦。
我背着麟儿,与茗媺沿着刚才士兵指的方向走去,两山之间果然有一条小径,原来这就是菡如为沈庆之留的活路。我发现地上还残留着马蹄印和斑斑血迹。我们沿着小路进山,沿路又发现了一些将士的尸首,他们无一例外地都中了这种涂有剧毒的箭。看样子这里曾上演着一场激烈的搏杀,到处都是血,还有死去的战马。
夏日的阳光根本照不进山谷之中,这里只看得见一线天空。山谷里阴风阵阵,再加之满眼都是血红的尸体碎片,我感觉自己来到了死亡之谷。
茗媺从草丛中捡起一个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护身符,护身符上还绣有沈庆之的名字。看来这就是眉儿在沈庆之出征前送他的平安符,果然她是送平安就没平安。沈庆之在这附近,这么说来,菡如也应该在这里找他。
茗媺顺着一个足迹钻进树林中,这个足迹比我的足迹小很多,应该不是男子的脚印,很有可能是菡如留下的。我紧跟在茗媺身后,麟儿很配合地不出声。
渐渐地,水声越来越清晰,我透过茂密的枝叶间可以感到一阵水气扑面而来。突然茗媺转过身来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们蹲在树林里,拨开一片树叶,看到了昏迷的沈庆之。
前面是一个小瀑布,瀑布四周绿树成荫,清澈的泉水一泻而下,溅起层层水雾。
沈庆之躺在青石上,褪去了上衣,肩膀上还插着一支断了的箭,淤黑的血迹触目惊心。菡如穿着一袭黑衣,平日里看她温柔似水,没想到处理起伤口来镇定果断。她双手握住断箭,猛地用力拔出,带出了几滴乌黑的血珠。沈庆之无意识地轻哼一声,她的手有些颤抖地拂过他的脸,眼里有一丝泪光。只见她俯下身子,用嘴一点一点吸出有毒的血液吐出,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终于差不多将毒清尽。她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白色的粉末,然后小心地将其撒在沈庆之的伤口处。包扎完毕后,她扶起沈庆之朝谷口走去。在那里,沈庆之的飞龙坐骑正等着他,她将沈庆之扶上马背,拍了一下马,马儿呼啸着朝沈庆之的营地走去,她知道这匹黑马已跟随他征战沙场多年,一定会将他安全送达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