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顾四周,并没有看清她消失得方向,突然我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待我转身一看,茗媺已无声无息地站到了我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不要来吗?”茗媺没好气地对我说。
我撇了撇嘴,啧啧道:“是啊,你是不是怕我来了坏了你的好事呀?”
“你……”茗媺终于没有能够反驳我。
突然,有仆人嚷道:“有刺客!抓刺客!”
茗媺立刻拉起我躲进了载德轩旁边的假山里。
透过石缝,我看见沈府上下乱作一团,不过沈庆之不愧是建武将军,连护院的军队也训练得严整有序,他们将宾客们安全送到会客厅,然后又将沈府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护院侍卫看起来个个训练有素,手持火把排成一条长龙,等待着沈庆之差遣。
仆人扶着沈庆之从书房里走出,只见他还捂着肚子微微弯着腰,看来他刚才这一笑,伤了元气,茗媺这一招够英明。
家仆禀报,说后院发现了几个被利器所杀的护卫尸体。只见一众仆人抬上几具尸体,沈庆之撩开白布一看,只见他们的脖颈处都有一条细如丝线的血痕,他们死时的表情十分痛苦,个个面目狰狞。
沈庆之若有所思,轻轻叹了口气,说:“他果然还是来了。”
他吩咐铁甲护卫搜查整个沈府,务必将刺客逼出来。他抽出腰间的青云刀,刀光散发着阵阵寒气。
“沈庆之说的他是谁?”我小声问身边的茗媺。
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具尸体看,随口应付我说:“不知道。”刘茗媺真不是一般的女子,试问世上哪个女子不怕见到血淋淋的尸体和阴森的坟墓,我看不透她,总觉得她透着一股神秘。
可是,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逃离沈府,现在这里被护卫围得连苍蝇都飞不出去,我们万一被误认为是刺客,就难以脱身了。而且茗媺与沈庆之还有笑穴之仇,连带着我也要遭殃了。
很快,护卫们就搜到了假山这一带,茗媺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时无论什么动静都会被谨慎的护卫发现。我们俩挤在一个狭小的石穴之间,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脸突然刷地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因为从来没有与一个女子贴得如此之近,她浓密纤细的睫毛距离我的鼻尖不到一根手指的距离!茗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她好像并不在意我这样近距离地观察她。
听见头顶的假山上有脚步声,我屏住了呼吸,只看见明晃晃的刀反射在假山上的道道寒光。
突然,东面飘来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听起来打斗十分激烈。护卫们纷纷跳下假山,顺着声音的方向火速前去,假山这一带暂时安全了。我向外探了个头,一片风平浪静,于是我准备趁机撤离。当我想要跨出石穴时,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因为我们二人已经被卡紧了……
我奋力挣扎,想要挤出这个狭小的空间,在我发力的时候,茗媺却大叫起来:“你挤到我了!”
我扭了扭肩膀说:“你也挤到我了……”
茗媺又急又气,脸色微微泛红,低声道:“我说你碰到我那儿了。”
“哪儿?”我还未听明白她的意思,却发现我跟她已经面对面紧紧贴在一起了,现在果真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个最大程度。
“你无赖!”茗媺扬手就是一巴掌,声音落下,我也被甩了出去,这一巴掌某种程度上说是解救了我。
茗媺重新整理了头发和衣衫,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径直向西面走去。据我所知,那里是沈府的侧门。
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生我气,不过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真的没有想要占她便宜的意思!
我们来到沈府的侧门,已经有几个护卫守在门外,看来我们只有翻墙出去了。沈府的墙比一般的墙更高,再好的轻功也需要一个发力点,估计只有我师父那样的高人才可以不借助外物,一跃而上。
我扫视了四周,想要找个梯子是不太现实的,于是我搬来几块石头磊成两个简易的石台。茗媺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你要干嘛?”
我抬头目测了下墙的高度,又踩了踩石头,觉得差不多了,才回过头对她说:“我要翻墙出去。”
茗媺:“……”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快!刺客逃向那边了,快追!”
不好,我们就要被发现了。于是我退后几步,准备踩着石头顺势发力,翻墙而出。当我正准备叫上茗媺一起起跑时,茗媺却纵身一跃,只见一个白色身影腾空而起,瞬间消失在我眼前……
这一次,我又低估她的轻功……
可是,她这样也太不负责了吧,也不拉我一起走!现在情况危急,我也顾不得多想,全力奔向高墙,冲刺速度达到了我有史以来的最快。当我满心自豪地踩上石台准备一跃而起时,没想到脚底一滑,石台突然全倒下,不幸的我,全身与墙来了个亲密相拥,撞的我是两眼繁星,看谁都是三头六臂。
我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犯晕,对于向我逼近的护卫也无计可施。正当我准备束手就擒时,一个黑影从我眼前闪过,他嗖嗖地发出一片暗器,这些暗器又张开放出另一批更细小的暗器,以此类推下去,最后跟护卫接触到的暗器细如银针。护卫停不不前,只能把刀横在面前,遮住致命部位。趁此混乱之际,我随后被黑衣人驮起,飞出了沈府的高墙。
虽然黑衣人戴着银色面具,但我一直觉得与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救了我,我才会对他产生亲切感吧。他果然没有为难我,而是把我放下就走了。他到底是何方高人?身手敏捷,暗器堪称一绝,我不禁对他的真实身份产生了好奇。但此地不宜久留,趁着沈庆之没有追来,我得赶紧躲到客栈去。
走了一半路程,刘茗媺突然拦在我面前,笑盈盈地说:“我还以为你被沈府的人当成刺客捉住了,看来你还是不笨的呀。”
“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你明知道自己可以翻过去,怎么不带我一起逃?我死了可就没有人帮你做事了。”我气愤地说。
“因为……”茗媺漆黑的眼珠一转,说:“你已经搬好石块了,我总不能让你前功尽弃吧?”
“……”还好我今天有贵人相助,不然可要被我那个狠心的大师兄逮个正着了。
“对了,如果你死了,我肯定不会再找到一个人帮我做事了……”
我听她这样说,心里有了些许安慰,好在她还要念我一丁点儿好。
“但是,我会再找一群像沈庆之那样的人帮我做事,总比找你效率更高。”她冲我眨了眨眼,甩头就走了。
“……”我瞬间石化。
夜色如水,我与茗媺一前一后地走着,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刘茗媺,因为她的逻辑太反常了,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跟她合作,实在是一个考验智慧和毅力的过程,当然,还有心理承受力。我面对她的各种打击,各种嘲笑,各种折磨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我心中一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寿阳公主。
回到客栈时,麟儿已经熟睡。趁着今夜还有月色,茗媺决定立即施法,重现沈庆之的过去。她吹熄了蜡烛,推开窗户让月光洒落在水月镜上,做好一切准备后,她掏出佩戴在胸前的墨玉。
我默默地注视着她,心想,如果一个官府能有像茗媺这样没日没夜工作,任劳任怨的小卒,那是这个官府的幸运;可如果一个官府能有像茗媺这样不停给人加班,还不给劳务费的头领,那是这些小卒的不幸,而我就很不幸,劳累奔波了一晚,连觉都没得睡……
琉璃瓶中,一滴晶莹的泪珠滴在了水月镜上。茗媺双手合十,手心握住那块散发着阴气的墨玉,如同夜间的树林里闪闪发亮的猫眼。
很快,镜中出现了与上次相同的束束白光,模糊的镜面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镜中呈现出一片夏日景象。
初夏的晨曦洒下几缕薄薄的霞晖,天边的残月枕着几丝淡云沉睡。塘中一片静谧,轻雾袅绕。隐约可闻水声潺潺,仿佛有一脉清凉萦绕心间。层层叠叠地荷叶由浅入深一直漫溯到远方……
沈庆之立于塘边,他此番是要前去拜访一个朋友,名为姚安。姚家是江南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家,沈庆之此番前去是要为逃荒而来的难民筹集口粮。这姚安也算是半个文人,素来喜欢吟风弄月,玩赏雅物。连修建的避暑山庄周围也要花重金凿出一大片荷塘来观赏,而且前往山庄只能乘船。
沈庆之在水岸边张望,希望能发现一条渡船。
忽然,水面飘来一阵飘渺的歌声,不见人影,只看见一望茫茫的荷叶和廖若星辰的白莲。近旁几株莲花摇曳,舒展着柔姿幽然独立。微风吹过,满塘清香浮动,莲花轻轻点头,宛如提着翡翠裙裾的少女,半含羞涩,珊珊可爱。
渐渐地,歌声越来越清晰,似流水般柔婉,“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及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才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渐渐地,几处荷叶轻轻摇曳,小舟露出尖尖一角,一处荷叶被轻轻拨开,叶上圆润晶莹的露珠便落在了那少女雪白的手臂上。
这个曼妙的身影披着一袭水雾,渐渐映入了沈庆之的眼帘。他微微错愕,心中莫名地有一丝紧张。
少女卷起袖子,熟练地摇着双桨,纤细的手臂如凝霜雪,一袭藕荷色衣衫被雾气微微沾湿。她柔顺的长发垂至腰间,末端用一根白色的缎带轻轻挽起,腰间束了一条碧色丝带,身材修长而略显单薄。
小舟驶到了沈庆之面前。
“请问姑娘是谁?”沈庆之恭敬地行了个礼问到。
“我是芙蓉山庄的人,我家主人特派我来迎接沈将军,请将军上船。”女子声如银铃,眼神温婉如玉,嘴角挂着一丝甜美的笑容。
沈庆之踏上了小舟,小舟轻轻晃了晃,那女子调转船头,向池中心驶去。
桨声欸乃,水面荡漾起层层波纹,四面都是荷叶围起的绿墙。想不到层层叠叠的荷叶间还隐藏了一条隐秘的水路。
女子专心地划着小舟,二人并未说话。沈庆之自觉让一个女子干如此体力活,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执意要自己划船。女子连忙挥手拒绝,称芙蓉山庄有规定,不能让客人划船。二人几番争执不下,那女子怎敌得过沈庆之的力气,小舟猛烈摇晃,那女子身子一个踉跄,不小心跌进沈庆之怀中。
女子慌忙从他怀中挣脱,面若芙蓉,两靥粉红,只是低头不语。沈庆之也不好再去夺桨,只好任其继续划船。
半晌,他才打破了小舟上尴尬的宁静,问到:“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立于小舟另一头,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轻声道:“小女子菡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