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醉香楼门外,一派繁荣。门前车水马龙,不乏达官贵人的身影。茗媺乔装打扮了一番,一身男儿装扮,修眉俊眼间倒有几分英气,她雪白的手中握着一把拖着流苏扇坠的白扇子,不紧不慢地在胸前摇着,一副贵公子的做派。而我,无论她是男装还是女装,我都摆脱不了小跟班的命运……
进了醉香楼,老板娘见我们衣着光鲜,自然是笑脸相迎,叫了一群莺莺燕燕排成一排任我们挑。不过,这些庸脂俗粉哪入得了我的眼,还未等我发话,茗媺已压低了声线说:“我们要你这里的头牌歌妓——叶锦澜。”
老板娘一脸谄媚地说:“公子莫怪,这映澜是卖艺不卖身的,她这会儿还在芷兰厅会客,恐怕抽不出空来陪二位。”
茗媺头一偏,斜着眼盯着老板娘,冷冷地说:“我们只要叶锦澜,我愿出十倍价钱买她唱一首曲子。”
说完,茗媺将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拍,“啪!”
老板娘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满脸堆笑,脸上的粉不时往下掉。挤着尖细的嗓子说:“公子若不介意,可否与诸公子一同赏曲?”
这老板娘果然是老江湖,赚钱的手段是一出一出的。她利用叶锦澜这个头牌,开出了一个多人赏曲的厅堂,先是说叶姑娘抽不出空,然后看着客人加钱,才肯答应带客人去见叶锦澜。如此一来,盈利可比叶锦澜只唱给一个人听高多了。
推开芷兰厅的大门,我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芷兰厅里坐满了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戏院。看来像我们这样被宰的冤大头还不少,不过看他们神情陶醉的样子,仿佛被宰也是心甘情愿。
只见舞台中央,叶锦澜一袭黛青色衣衫,雪白的裙裾曳地,仿佛冰雪中萌生的一株春草。她面容白皙,略施淡粉,柳眉如月,唇若桃瓣。没想到,叶锦澜不仅画得好,唱功也是一绝。她声音甜而不腻,仿佛穿过花枝间的丝丝熏风,又如碧空中翩飞的柳絮。她一颦一笑间,都如此动人,难怪她的专场场场都爆满呀,美人的魅力果然非凡。
我和茗媺找了个角落坐下,静静地欣赏着叶锦澜的表演。她唱的好像是一首江南民谣,我虽不太懂歌词传达的意境,但她的声音已足以带我这个门外汉进门了。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绿荑带长路,丹椒重紫茎。流吹出郊外,共欢弄春英。光花心月初,新林锦花舒。恋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妖冶颜荡骀,景色复多媚。温风入南牖,织妇怀春意。碧楼冥初月,罗绮垂新风。含春未及歌,桂酒发清容。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朱光照绿苑,丹华粲罗星。那能闺中绣,独无怀春情。鲜云媚朱景,芳风散林花。佳人步春苑,绣带飞纷葩。罗裳迮红袖,玉钗明月珰。冶游步春露,艳觅同心郎……”
一曲唱罢,全场鸦雀无声。而这时,一个人推门而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琰。
茗媺收起手中的折扇,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不到关键时刻不得轻举妄动。
只见谢琰三步并作两步走上舞台,一把抓住叶锦澜的手想要带她走。叶锦澜并没有挪步,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他的手,笑着说:“这位公子请自重。”
台下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如今连大名鼎鼎的乌衣郎谢琰都为了叶锦澜勇闯醉香楼,看来这叶锦澜果真魅力无穷。可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她美丽的外表下难道真的是一颗铜臭的心?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是这样的女人,如果我是谢琰,我情愿她欺骗我一辈子,我也甘心永远蒙在鼓里,如果他想要的幸福必须是建立在金钱上,那么谢家的钱财也足够她骗他一辈了,可是叶锦澜却选择将现实血淋淋地剖在他面前,令他伤心欲绝。她仿佛不爱他,他只是她赚钱的工具。
谢琰惊愕地看着她,她浅笑盈盈,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的起伏。她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寻常的客人。
“跟我走。”谢琰压低了声音说,他表情凝重,手不觉握成了拳。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与公子你只是萍水相逢,公子你何必苦苦缠绕。我跟你走了,又怎么对得起在座的诸位宾客?这位公子请回吧,不要来砸小女的场子,免得扫了大家的兴。”叶锦澜声音清冷,嘴角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
“你……”谢琰颤抖地说,“你还是叶锦澜吗?”
叶锦澜奇怪地看着谢琰,半晌才道:“这里是醉香楼,公子还是叫我的艺名吧,小女映澜见过公子,请公子不要妨碍小女献唱。”
台下也有人趁机起哄,嚷着要谢琰赶紧滚出去。叶锦澜倒也不急,神情怡然地站在台上,而此刻谢琰的处境十分尴尬。叶锦澜对他如同陌生人一般,全然不是从前那个温婉如兰的女子。如今的她,头戴花钿,耳着明珠,袅袅婷婷,顾盼生辉。笑中带着一丝妩媚,桃花般的妆容令她更加明艳动人。
最终,谢琰拖着沉重的步履走下台去,在众人的嘲笑声和责骂声中黯然离开。他的背影如此落寞,我看得出,这对他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音乐重新奏响,叶锦澜的歌声再次响起,台上的她笑靥如花,明眸似水。
我与茗媺听完了叶锦澜的整场个唱,意犹未尽地走出了醉香楼。茗媺出手果然大方,跟着她好吃好喝还可以大饱眼福耳福,如果她能对我温柔点就更好了。难怪秦淮河畔这么受男人欢迎,原因是这里的女子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哄得男人开心,而最常用的方法就是甜言蜜语和温柔必杀技,如果茗媺像叶锦澜一样不幸沦落至此,想必她也混不到头牌,因为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在家受了母老虎的气还要去青楼里再找个母老虎伺候,除非他有受虐倾向。但愿茗媺能从中受到一点启发吧,女人本应该是水做的骨肉,按我说,柔情似水也应该纳入三从四德。
这时,茗媺猛地拉我躲到一边,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叶锦澜披着一个黑色斗篷从醉香楼里出来。我与茗媺为了保护她,便紧随其后。跟踪这种技术,在我以前细作训练时可是必修项目,我的跟踪技术虽算不上一流,好歹也可以算得上三流。原以为茗媺肯定没我入流,没想到她的脚步比我还轻,举动完全像个老手,我再次对她怀有绝技深信不疑。
渐渐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复杂,叶锦澜突然拐进了一条小巷子,等我们跟进去时,她已不见了踪影。
我悄悄对茗媺说:“你说叶锦澜会不会私会恋人去了?一般这样的头牌歌妓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显赫的秘密恋人。”
茗媺白了我一眼,道:“那你觉得她那个显赫的恋人现在在哪里呢?”
“嗯……应该就在这附近吧……”我环顾四下,这里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富人区,只是一般百姓的住宅,巷子里空无一人。看来她的恋人很怕老婆嘛,连个像样的幽会府邸都负担不起,偷情还只能选在这样的平民区,这叶锦澜看似自命清高,没想到也能这么委屈自己。
茗媺没有说话,正聚精会神地听什么。寂静的夜晚,哪怕是细微的声音也是格外清晰,我也跟着安静下来,果然隐约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茗媺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想说是她的恋人在咳嗽?”
我这才猛然记起叶锦澜还有个多病的弟弟叫叶朗……
我挠了挠头,挤出笑脸说:“我就说嘛,叶锦澜是何许人也,怎么会去当人家小妾,还是女人更了解女人,不是我夸你,你看你跟叶锦澜就有很多相似的优点嘛,既聪明又大气,呵呵……”
茗媺:“……”
顺着声音,我们来到了一户人家的窗外。我轻轻在纸窗上戳了一个小洞,只见叶锦澜正在给躺在床上的叶朗喂药。好久不见,叶朗瘦了许多,脸色苍白,连起床都显得有些吃力。昏黄的灯光下,叶锦澜神色忧虑地望着叶朗,她极力想要掩饰内心的伤痛,可是看到弟弟日渐憔悴的面庞,她的心便隐隐作痛。但她在叶朗面前还是强忍着痛苦,嘴角勉强地挂着一丝笑容,轻言细语地哄叶朗喝下苦涩的汤药。
“朗儿乖,再多喝一口,你喝完药病就好了。”叶锦澜将一勺药吹了吹,送到叶朗嘴边。
叶朗小嘴一嘟,胸口起伏着,虚弱地说:“姐姐骗人……我都喝了这么多了也没好起来……我不喝了……”
叶锦澜的手僵在空中,她耐着性子又将药凑近叶朗嘴边,说:“朗儿听话,这药是姐姐求名医开的,保证你会好起来的。”
叶朗并没有喝下药,只是将头侧向一边不说话,他瘦小的身躯仿佛被风一吹就会飘走。良久,叶朗才说:“姐……你不要再为我花钱了,我知道你为了给我治病,把娘亲留给你的夜明珠都卖了……”
原来这半年来,叶锦澜带着叶朗四处求医,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包括谢夫人给的“分手费”。可是名医是看了不少,但叶朗的病却没有一丝好转,再加之舟车劳顿,叶朗的病情更是每况愈下。叶锦澜心急如焚,而她却不愿放弃治疗,哪怕卖了自己也要给叶朗治病。于是,她又回到了建康城,几番周折进了醉香楼成了头牌歌妓。她清楚地知道,进了醉香楼,即便能保清白,可也难以再全身而退了。她虽清者自清,但如今她身在青楼,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现在,弟弟的医药费是有了,只是救弟弟的良药却不是钱能买到的。
“如果卖了夜明珠能治好朗儿的病,那娘亲的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所以朗儿不能辜负了那颗夜明珠,你就更要好好吃药,赶快好起来,姐姐答应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南郊放风筝。”叶锦澜这话果然奏效,风筝对于叶朗来说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自己放过风筝,看着其他的小孩子能够跑着放风筝,他心里十分羡慕。于是,他皱着眉头将一碗药全部喝完。叶锦澜轻轻地擦去他嘴角的汤药,扶他躺下后,开始哼着童谣哄叶朗睡觉。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如果我的母亲黎夫人能对我这么好我就满足了。
茗媺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便跟着她走了出去。她觉得今晚叶锦澜应该不会寻死了,所以我们不必整晚都守在窗外。于是,我们就近找了一家还未打烊的客栈住下。
店小二见我们两人进来,微笑着说:“客官来得正好,本店还剩最后一间厢房了,正好为你们二位准备。”
我与茗媺面面相觑,不过我庆幸没有像上次我与穆辰那样被误会。
茗媺突然说:“你们这里有空余的房间吗?没有床的都行。”
店小二认真地想了想说:“有——柴房。”
我心中暗喜,没想到茗媺这样为我着想,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所以自觉地要去睡柴房。
只见茗媺付给店小二一锭银子说:“你替这位公子打扫一下柴房,打个地铺吧。”
我窃喜的表情瞬间僵住……
店小二得了银子,喜笑颜开,忙说:“这位爷楼上厢房请,我马上替旁边这位公子打扫柴房。”
就这样,茗媺头也不回地上了楼,独留我一人在柴房过夜。我从来不以最坏的想法看待别人,但这次也不得不说,刘茗媺居然这般蛇蝎心肠,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毒害我这个善良的翩翩君子。刘茗媺,难道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吗?这辈子要做牛做马来还你!
当皇子以来,平生第一次睡柴房,感觉三个字——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