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三天为期,可这谢琰在家中坐立不安,期间不时派自己的家仆来盛前往叶锦澜家中探望,来盛从小跟着谢琰长大,自然明白公子的心思,他不仅替谢琰带去了许多名贵药材,还勤快地帮着叶锦澜干活。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谢家的墙这么多,难保没有许多贴墙的耳朵和透过缝隙侦查的眼睛。谢琰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引起了谢夫人的注意,再加之谢家三姑六婆的火力打探,叶锦澜这个名字和她的身家背景很快就被谢夫人了如指掌。与众多才子佳人的悲情故事一样,由于门第差异,这桩姻缘注定还未开始就要被扼杀在摇篮中。
这天,下着蒙蒙细雨,乌衣巷杨柳如烟,黛青色的屋顶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叶锦澜应谢夫人之邀来到谢府,而谢夫人并未事先告诉谢琰。
叶锦澜放下黄色纸伞,齐腰的黑发如瀑布般泻下,鬓发微湿。雨珠顺着伞滴落在她藕荷色的衣衫上,她手中握着一卷画,置于胸前。
仆人引她来到一处偏厅,让她在此等候。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望着门外绿萝盘绕的假山逐渐在烟雨中朦胧,望着池塘里丝雨撩起的细细波纹涤荡开去。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叶锦澜听见门外走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锦缎织物的摩擦声。
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谢夫人姗姗来迟。她没有看叶锦澜一眼,进了门直接坐到了正中的位置,接过丫鬟递过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才缓缓地说:“你就是叶锦澜?”
叶锦澜起身行了礼,答道:“小女叶锦澜见过谢夫人。”
谢夫人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气场非凡,她斜眼瞟了叶锦澜一眼,说:“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说完手一挥,只见一个丫鬟双手捧着一个方木盘走到叶锦澜面前,里面盛的居然是一张银票!
谢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锦澜,说:“这张银票足够你弟弟的医药费了,叶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叶锦澜面色不改,一脸平静。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两个女人的战争一触即发。如果是一般女子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借此狠狠奚落谢夫人一番,然后大谈特谈真爱无价之论,指责谢夫人亵渎爱情等等。
可出人意料的是,叶锦澜伸出纤纤玉指,拿起银票,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说:“谢夫人未免太过寒碜了,区区五百两就想挽回令公子的好姻缘么?”
谢夫人一愣,脸上立刻严肃起来,“那你想要多少?”
“三千两。”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叶锦澜眸若春水。
“三千两对于你们谢家来说如同九牛一毛,谢夫人不会舍不得吧?”
谢夫人笑了笑,说:“果然是个厉害的丫头,比秦淮河的歌妓舞姬胃口还大。好,只要你远离我的琰儿,我就给你三千两。”
当三千两银票摆在叶锦澜面前时,她竟没有一丝犹豫地全部收下。她微笑着将手中的画轻轻放到桌上,说:“我想夫人是误会了,我与谢公子只是主顾关系,这是令公子在我这里买的画,这三千两就全当画钱吧,多谢夫人抬举小女,祝夫人早日觅得良媳。”
叶锦澜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雨幕中,身后,有谢夫人的怒火,还有一个角落里的心碎。谢琰立于偏厅雕窗旁,呆呆地站着,翩飞的雨丝润湿了他的衣袖,手中,折扇轻轻滑落……
叶锦澜收了谢母的钱,果然没有再出现在谢琰的生活里,听说她带着叶朗搬离了牛首山,不知所去。谢母一边安慰黯然神伤的儿子,一边紧锣密鼓地为儿子寻觅佳偶。而谢琰每天埋头练剑,并不理会外界的一切,满树梨花被剑打落,簌簌落了满地,他汗如雨下却一刻也不曾停歇。剑撩起一地梨花,直戳云霄,瞬间漫天飞雪,暗香满园。
直到某一天,当他累得大汗淋漓,跪倒在地时,一方雪白的丝帕递到他面前,绿色裙裾下半露出一双穿着刺绣玉华飞头履的脚。谢琰抬头,只见一个女子正含笑看着他。他没有接过那女子的丝帕,只是独自走向石凳坐下。那女子眉目娟秀,一袭绿罗裙更衬得她皮肤白皙,粉面含春。她梳着芙蓉髻,步摇花钿点缀其间,走起路来增添了几分俏丽可爱。
那女子见了谢琰也不害羞,谢琰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终于,谢琰忍不住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谢府?”
那女子听了咯咯笑出了声,道:“琰哥哥居然认不出我了,那你可认得这个?”
那女子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柳条编的花环,轻轻地扣在了谢琰的头上。“琰哥哥想起来了没?”
“你是……采蘩?”谢琰猛然想起十多年前那个缠着自己编花环的小妹妹。他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印象中的那个小女孩已经褪去了儿时的稚气,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谢母悄悄在一旁看见两人一见如故,有说有笑,心中大喜。谢母在几个名门闺秀中左挑右挑,最终选定了臧采蘩,恰好臧家与谢家曾经有往来,谢琰与臧采蘩也算是发小,如此青梅竹马更有优势。再加之臧家可是武敬皇后的娘家,这臧采蘩是皇后的亲侄女,她哥哥臧质又是朝中员外散骑侍郎,谢臧两家若能结亲,谢琰必能前途无量。谢母又见这臧采蘩模样俊俏,说话又讨人喜欢,由此,臧采蘩成了谢家媳妇的不二人选。
自从臧采蘩来到谢家,仿佛给这座沉寂的府邸注入了新的活力。她喜欢穿绿色的裙子,见着人都是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谢府上下没有不称赞她的。连下人也觉得臧姑娘可爱善良,平易近人,从来不摆大小姐架子。有她的地方总会有欢笑,有时连谢琰也对她的小女孩行为忍俊不禁。
她一口一声琰哥哥地叫着,琰哥哥陪我去喂鱼吧,琰哥哥陪我放风筝吧,琰哥哥教我写字吧,琰哥哥,琰哥哥……谢琰仿佛已经习惯了身边有着这样一个叽叽喳喳围着自己转的小妹妹,对他的要求也从不拒绝。直到有一天,他对她动怒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生气,那也是他第一次对她发火。
这天晚上,臧采蘩煲好了一碗莲子羹,亲自送到谢琰书房。见谢琰正对着桌上的一幅画发呆。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书桌,将竹篮轻轻放下,探头看谢琰注视着的画,原来是一副奇石兰草图。臧采蘩虽不懂画,却也能看得出这画对于斜眼来说意义重大,平日里见他都是放在一个锦盒里奉若珍宝的。
她不动声色地揭开盖子,端出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琰哥哥,吃宵夜了。”她笑靥如花,声如银铃。
谢琰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画,仿佛灵魂出窍似的。
臧采蘩又将碗递到谢琰眼前,也许是觉得有异物突然挡住了视线,谢琰下意识地挥手拂去障碍,没想到臧采蘩手一滑,莲子羹撒了一桌,碗也“砰”的一声摔碎在地。
谢琰大叫一声,因为莲子羹已经污染了整幅画。他慌忙拿起画,想要甩掉上面的汤渍,汁水慢慢浸透了白纸,模糊了墨迹,整幅画也如同进了染缸,变得五彩斑斓。谢琰看着这一片狼藉的画面,脸色由红到白。发疯似地朝臧采蘩怒吼道:“谁叫你进来的!马上给我出去!”
臧采蘩一头雾水,没想到自己不小心弄脏一幅画竟能让他发这么大的火,她只觉得心里委屈,不一会儿,眼眶里就挤满了晶莹的泪珠。见谢琰赶自己走,她掩面哭着跑了出去。谢琰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画还在滴着汤汁。
后来,从仆人的口中,臧采蘩知道了谢琰曾经爱慕的女子与那副兰草图的事。更令她惊讶的是,谢琰朝思暮想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叶锦澜!那不是秦淮河醉香楼的头牌歌妓吗?因曾被自己的哥哥臧质招入府中献艺助兴,所以她见过那歌姬一次。谢琰居然会喜欢这样的青楼女子!这令臧采蘩心里着实有点不服气。此次来到谢家,她既背负着家族的使命,也想征服这个建康城里最受女子倾慕的男人。她本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智慧俘获谢琰的心不在话下,可是没想到谢琰心里早有他人,还是一个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歌姬。
她心里想着要让谢琰彻底死心自己才能真正得到谢琰,于是她决定将叶锦澜的真实身份告诉谢琰,谢琰就可以认清叶锦澜的真面目,从而彻底放弃。
臧采蘩万万没有想到,当她提到叶锦澜三个字时,谢琰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力气大到可以将她的手捏碎。她奋力地挣开谢琰,告诉他叶锦澜只是醉香楼一个骗男人钱财的歌妓时,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她脸上,她睁大眼睛望着谢琰,捂着发烫的脸颊,简直不敢相信谢琰居然动手打了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打她,她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如今却卑贱得连一个歌妓都不如。更令她伤心欲绝的是,谢琰只冷冷地告诉她不允许她这样说叶锦澜,然后,这个男人便飞快地消失在她面前,她知道,他一定会去醉香楼找她。这一巴掌也打醒了她,她低估了叶锦澜,也低估了谢琰。
水月幻境外,我碰了碰身旁的茗媺,不耐烦地说:“叶锦澜什么时候死呀,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呀。”
茗媺不屑地看了我一眼,道:“这么凄美的故事你都不想多看会儿?果真没欣赏水平。”
我轻哼了一声,一倒身躺在了地上,翘着腿晃悠着。心里想,如果我是叶锦澜,我也会选择拿钱走人,明摆着的没可能,何必再去浪费青春。不过令我匪夷所思的是,既然叶锦澜选择了离开,为何还会搭上自己的命进去,难道还有拿人钱财替人偿命的道理?
我突然很庆幸我生在皇家,否则以这样的门第观念,我就配不上寿阳公主了。感谢上苍让我投对了胎,虽然命途多舛,但是为了公主也是值得的。
最后,茗媺决定提前施法进入水月幻境,因为她也不知道叶锦澜什么时候死,万一提前死于意外,比如不慎摔下了楼或者吃饱了撑死之类的,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死一次了。
只见茗媺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握住胸前的墨玉。这时镜中突然射出一束夺目的光束,玉在她手中迸发出幽绿的光。她突然睁眼,说:“快拉住我的袖子跟我一起进去!记着你要闭眼!”
我情急之下,抓住了一个丝滑柔软的东西跟着她进去了。只觉得头一阵眩晕,感觉周围的光线十分强烈,即便闭着眼也是一片光明。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晃荡了好久,待我感觉脚下软绵绵时,心里才有了着落。我缓缓地睁开了眼,只见茗媺就坐在我旁边,而我手上还紧紧地拽着她的腰带……
“啪!”一记耳光又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我脸上。茗媺没好气地说:“不是叫你拉袖子吗?你拉腰带就拉吧,你还往死里拽,你还要不要我呼吸了?差点就被你勒晕过去了。”
我跳起来拍了拍身后的泥土大声说:“谁叫你那么突然,说走就走,也不事先说一声!我要是不拉紧,掉下去就回不去了怎么办,你好歹也为我的人身安全想一下吧,我们可是有协议的——你要保证我在水月幻境里的安全。还有,不允许虐待随从!”我呲着牙摸了摸发烫的左脸,到目前为止,我的双颊都已落上了她的五指印。没办法,人在幻境里,不得不低头,我现在还不能不服她,因为只有她知道怎么回去呀……
刘茗媺没有理会我的哭诉和抱怨,理了理衣衫转身走开。
“喂!我们要去哪里呀?”我朝她喊到。
她依旧没有理会我……我只好跟在她身后默默走着,以前在皇宫里都是随从跟在我左右,我昂首阔步走着,好不威风。而如今沦落为这个妖女的小跟班,还得缩手缩脚地当受气包,好不凄惨呀。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皇子上山下乡也变成了庶民。不过,凭我的聪明才智,我用脚趾头都猜得到刘茗媺是要去醉香楼找叶锦澜,然后我俩就要担任她的全职护卫,保证她不会死去。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担子如此重大,这比我当细作的任务还重,好歹是一条人命。我拓跋俊虽说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不糊涂,叶锦澜跟我非亲非故我都要拼死救她,我顷刻间觉得自己品格非常崇高,形象特别高大,母亲和寿阳公主一定会为我感到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