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料定自己会被放出来的,是吧?”我挖苦道。
他轻轻一笑,不无遗憾地叹息,“以为靖帝会亲自过来,却是楼家盛这厮放了我。”
“他一定愈加恨透你。我也奇怪,那药丸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无聊的时候,用牢里的泥巴搓成的。”
闻言,我差点作呕。
司鸿宸英挺的眉眼一挑,带着顽童似的恶作剧,继续享受他的快乐,“楼家盛把我关在他的军营牢房,我自然也会想到隔墙有耳。什么良药妙招使人盲而复明,那是我胡编的。人体有十二经脉,其中膀胱经循行部位起于晴明穴。膀胱经要是被点中,人就会视物不明乃至眼盲。我只要让小皇子的膀胱经气血通了,他的眼睛受血供应自然就明亮了。这叫医学,懂不懂?像楼家盛光知道复仇谋权,哪懂这些?”
说完,他不屑地牵了牵嘴角。
我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道:“我是不懂……”
这一声,将司鸿宸从自我得意中唤醒过来。他伸手拍拍我的手背,以异常温柔的语气说道:“别犯傻,我也是不得已骗骗你,好让楼家盛相信。如今你我都自由了,不是很好吗?走吧。”
说罢,牵住我的手,出了酒馆,步态则是欢快。
“上哪儿?”我有点迷茫,急问。
他的脸上漾着微笑,“中郎将暂时不能做了,我又被贬为考工令。虽然住的地方差些,我不会因此而泄气,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是不是?”
说完,不容我多说,拉住我。两人很快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所谓的考工令,就是管制弓弩刀铠,职微俸薄。我俩出宫城大半个时辰,便到了一片老砖高墙,参天大树遮住了视线,遮得巷道幽暗如同深深峡谷。幽暗中行来,天色也开始暗了,眼界才慢慢大开。原是高大厚实的砖石房屋沿着碧绿水面绕成大半圈,外面空旷如山谷,一群护甲士兵三三两两席地而坐,高声笑闹着,松明野火已经燃起来了,空气里还有酒肉的味道徐徐飘来。
这些人看见我俩出现,渐渐停止了笑闹,不约而同地望向我们,神色各异。
司鸿宸心情好,朝着他们打招呼,朗声笑道:“都看到了吧?我媳妇!”
有人讪笑着迎合一句,“考工令,你媳妇长得不赖啊。”
司鸿宸不去理会,拉着我离开人群,继续指点着,对我说:“这片高房大屋就是储藏兵器仓库,中间水池防火而设。那些成荫的大树可以确保库房阴凉干燥,就是不让兵器生锈。古人倒是聪明,用了心思。”
我有点糊涂,不禁问:“人住哪儿?”
司鸿宸悠然一笑,“跟我来吧。那地方冬暖夏凉不透不漏,与此处环境相得益彰,比封家的青砖大瓦好!”
跟着他走过碎石小径,前面原是一片荒弃的园囿,孤零零盖了一间小茅屋,这就是司鸿宸所说的冬暖夏凉的好地方。正要嘀咕,茅屋里出来一名士兵,朝着司鸿宸哈腰道:“考工令,小的已经给您准备好了,上面可是又加了重茅草。”
司鸿宸笑道:“皇城起茅屋,比小洋楼还鲜见,不觉得有趣吗?”边说边暗示我,我领会他的意思,从袖兜里掏出几文钱给士兵。果然士兵眉开眼笑,鞠躬告退了。
走进茅屋,跳动的小油灯下,除了一张木板床,白木桌椅,里面简陋得近似寒碜。我不免有点泄气,坐在木板床上,环顾周围道:“你既然救了小皇子,靖帝理应恢复你中郎将职位,怎么不升倒降了?可见,靖帝也是个昏君。”
司鸿宸用手指嘘了一声,坐到我身边。他也仰起脸,嘴角抽起一丝几近于无的冷笑。
“靖帝听信楼家盛谗言,将我撤职查办。虽然你上殿替我作证,我又救了小皇子,但是靖帝不会这么快相信我的,这桩案子恐怕还悬着呢。如果恢复我原职,岂不承认他做错了吗?他可是梁汉王朝最高统治者,龙威何在?”
我趁机想说服他,“所以自古有句话,伴君如伴虎,一点儿也没错。司鸿宸,我劝你别替靖帝做事。”
“他是皇帝,不替他做事,就别想纵横天下。我不能让楼家盛专权,说得难听点,就是绝对不让这家伙在我司鸿宸头上拉屎!”
“别叫他楼家盛了,他现在是袁放!楼家盛早就被你杀死了!”我没好气地提醒他。
他固执地摇头,脸上呈现那种决然,“他就是楼家盛!袁放只是个虚幻的人物,迟早会被灭亡!就像我现在的名字敖,一个宫奴,连个姓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清楚自己是司鸿宸!所以,在这个世界,有我司鸿宸,必定不能有楼家盛存在!”
从侧边望去,只能看见司鸿宸嘴角挂着讥诮,眼眸黑若点漆,却有流光极快闪动。我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突然领悟到,他做了很多让我记恨的事,我却还能心平气和与他相处,是因为我一直没把自己当作楼婉茹。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吗?
他会不会说,他只知楼婉茹,韩宜笑他从未听说过?
到时候,我会处于何种尴尬的境地?
我惘然地睁着双眼。此时油灯将尽未尽,整个茅屋空茫得陷入黯淡之中。冷意铺天盖地而来,好似进了寒天冰窖一般。
心思被纠结,我沉默了。
司鸿宸本是一脸不在乎地说着,然而他很快感觉到了我的沉默,望定我。我在他的凝视下,立即低下眼去。他却拉住我的手,动作紧了紧,我大半个身子就倚在了他的胸前。我下意识地想挣开,他却不自觉地说出了一句话。
那一刻,我相信,这绝对是他的心里话。
“我俩总算又团聚了……”
那一瞬的感受,柔软地牵走了我的忧患,以及大半年所受的苦难。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一切都似回归旧日曾经甜蜜的时光,我感受他给我的温暖,竟想沉沦下去。
他的脸越凑越近,我惊了一惊,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了我的唇片上。我反手想要推开,却已经被他牢牢地束缚住了。他的舌尖在我的唇齿间流连了许久,力度肆虐更近乎贪婪,又那么紧地抱着我,我听到了骨头轻微的咯咯的声响。
“放手了……”我感觉透不过气来,不禁呢哝了一句。
司鸿宸的吻堵住了我说话,力气又是如此之大,只是微微一拽,两个人就缓缓地倒在木板床上。
他压住我,面容在月色下彻底展现,唇角微微甸着,笑着在我耳朵边咬字,“楼婉茹,你的接吻技巧精进不少。”
那样满不在意的一笑,是熟悉的,却也是恼人的。
屈辱的感觉又袭上心头,我僵硬在那里,冷声说话:“司鸿宸,放尊重点。不要忘记你我曾经有过君子协定。”
他轻声嗤笑,“我又不是柳下惠,岂能坐怀不乱?我已经够尊重你了,请记住,这里是很古老的年代,要个媳妇比上街打酱油还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