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彬一向笑我思想传统,虽然早恋,却不肯轻易献身。我知道,母亲婚恋的悲剧确实影响了我。
记得有一次,我和健彬夜游江边。水波荡漾,都市灯火和满天月色相融合,这样的境界容易让人陶醉。健彬情难自禁,他吻着我,将我抱入灌木丛中。他睁着年轻人明亮的眼睛,第一次勇敢地解开牛仔裤的拉链。
我什么都明白了,心怦怦地跳着,想拒绝又不想拒绝。恰恰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进来拾皮球,看见拥抱在一起的我们,吓得连皮球都不要就跑开了。我匆忙推开了健彬,站起来顽皮地冲着健彬直笑……
翻了个身,我停止了冥想。
不许想他!不许想他!
我警告着自己,拉了拉被面,更深地蒙住了脸。
窗外鸟儿唱得欢,我醒来了。一缕阳光正透过金丝绒窗帷的缝隙,洒在锦绣被褥上。
套上棉袍,我来到窗旁拉开窗帷,外面的世界空明澄澈,雪在融化,积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坠落。司鸿宸正在花园里来回跑步,只穿单薄的汗衫,健壮的胳膊一节一节的。
我看得有点出神,这时,不经意似地,他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我心虚地闪过身,唰地拉拢了窗帷。
早餐就是日常的大饼油条,那是勤务兵从街上买来的。司鸿宸嚼得有味,还连喝了两杯牛奶。我慢慢地吃着,也许以前很少有食品添加剂,感觉比现代好吃多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他很少说话,我也沉默。
然后,他开着他的破车出门去了。
整幢小洋楼安静,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绕过花园,来到司鸿宸的书房前,推拉几下,房门纹丝不动。
我有点沮丧,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书房里的电话铃响了。
是不是他查岗来了?
接个电话就够我手忙脚乱,我飞跑着进了客厅,整个人几乎扑到话筒前,尽量放平声音,“喂。”
有个女人在电话那头阴阴地笑着,“楼婉茹,昨夜睡得可好?”
又是虞琪。
眼前一阵发晕。我勉力克制自己,说道:“虞小姐,你阴魂不散,不觉得很累吗?”
“不累,我闲着呢,想找你聊聊。”虞琪心情似乎很是愉悦,“宸哥不在,你一定很寂寞吧?你知道宸哥一早去哪儿了?”
我冷笑一声,“蒙虞小姐操心,他去哪儿我管得着吗?”
“新婚妻子连丈夫的行踪都不知道,这也太可怜了。”虞琪啧啧说话,“宸哥出了东门,就被马小姐的车子给接走了。马小姐的来头大了,父亲可是省会议员,谁都惹不起。在这方面,我和你可是一条阵线上的。”
我回顾昨天司鸿宸打电话过程,一时没去应答。
虞琪以为我的醋缸子已经打翻,笑着说:“真替你担心,宸哥这么大的一匹野马,你无论如何驾不住。你要不要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在跟多少女人打交道?有兴趣的话,你就来我这儿,我会告诉你。”
我沉默着,脑子里千转百折,寻思她想搞什么阴谋。但是她的话语确实勾起我的好奇心,我不正想多了解司鸿宸吗?
“怎么样?是不是不敢来,怕我吃了你?”虞琪大概猜出我的心思,“宸哥上次叱骂我一回,我哪敢再动你?也是,你我水火不相容,随便你。”
“行,我这就过来。”
我咬了咬牙,断然接受了虞琪的邀请。
匆匆梳洗了一番,我换上锦花长袄,胸襟别珠花,就这样出了门。
从小洋楼到大街还需走十来分钟。隔着栅栏和大片草坪,沿路全是清一色花园洋房,花团锦簇,西洋味极浓。这里常年生长着法国梧桐、杏树、铃铛果,葡萄架盘桓房檐,铸铁圆桌、惬意的藤椅,以及四处晃荡的巡警。
到了大街,我便叫了辆黄包车,直向虞琪所说的东门安寨奔去。
这次我是摸着哪里是东门安寨了。原来在那个时代,我家低洼地区妓院栉比,歌馆林立,是个极繁华的所在。家家门前站着接客的老鸨,涂得艳丽的女子满面春风,含笑相迎。
越往里走,我心越忐忑。
车夫黄包车拉得飞快,不消片刻到了一幢三层楼前。楼房是仿照西洋款式设计,雕刻新奇,无比瑰丽。听车夫介绍,这里重门深奥,收费特别昂贵,是最高级的玩乐场所。来这里光顾的,大都是富翁阔佬,往往不惜一掷千金,以求一日之欢。
我站在大门外,眼光定在石膏雕柱上,看起来像个寻夫的小怨妇。
正犹豫着,自动门一开,掌柜模样的出来,朝我笑脸拱手道:“虞琪小姐说有位姓楼的夫人光临此地,莫非就是您了?”
我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那人便恭谨地迎着我进去。里面彩色灯泡一闪一闪的,莲蓬头喷洒香雾,墙壁挂满了各种油画和春宫图,我犹如走进魔楼一般,只能机械地跟着那人走。
这样七弯八拐,我们在一间房门停住。里面依稀有洗牌声和人的说笑声。
门一开,笑声更加恣肆、更加放纵。虞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正陪着三个男子搓麻将。她抬眼,一见是我,笑道:“我有朋友,暂时不奉陪了。小江,你来代替一下。”
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青年站了起来,长袍马褂,脑后还拖着小辫子,外表却斯文儒雅。其余三位也起身,只是礼节性跟我打了声招呼,继续归位。
虞琪将我领到卧室。里面红灯照明,满目琳琅,挂的是水红色鲛绡纱幔帐,宝笼里飘出缕缕熏香。虞琪后仰着坐在弹簧床上,得意地问:“我的房间怎样?”
看我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她也不生气,慢悠悠说道:“现在说得时髦一点,我是安洲城第一交际花,只卖笑不卖身。这张床只有一个人躺过,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根本不计较这些,直接问她:“你不是想告诉我,司鸿宸最近在忙什么?”
“别急嚒,我会慢慢告诉你。先喝杯红酒,那还是法国客人送我的。”她端起高脚杯,自己倒了一杯,给我也倒了,递给我。
我摆摆手拒绝,口气依然淡漠,“直截了当说吧,我不会待多长时间。”
虞琪轻抿一口红酒,沉吟,才悠悠开口,“宸哥……想做古人。”
我吓了一跳,接着哑然失笑起来。四月六****就要车祸而亡,不是古人,是故人吧。
“是他亲口告诉你的?”我不动声色地问。
“不是,是他有次喝醉酒无意说出来的。”她看我脸上无讶意,以为我不相信,说道,“他还曾经要我接触博物馆馆长,打听裕王地宫的事。他的先祖在梁汉王朝,是个玉匠,后来差点被裕王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