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在空中划过一个美丽的弧线,掉落在山的那头。那人弯身捡了起来,朝我挥舞着。
我望着他,如同看见亲人突现。隐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大叔。”
晏老头走近我,我的模样让他一时骇得忘记见面的喜悦,只喃喃道:“宜笑姑娘,你可受罪了。”
我本是没有了喜怒的人,很久不曾与人说话,此番见到晏老头,虽是哑哑的应了一声,大滴大滴的泪珠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晏老头也红了眼睛,像对待自己的女儿那样的,拍拍我的肩膀,我便伏在他的肩上恸哭出声。
哭了良久,我才抬起泪眼,内疚道:“对不起大叔,我把大哥他……”
“不关你的事,是太平侯蓄意杀人。我儿虽生如草芥,性命却不能这样白白没了!”晏老头悲愤地说。
接着,他长叹一声,继续说道:“真没想到,皇城一战便断送了裕王的千秋功业,立功等于白立!裕王才智非凡,却又居功自傲,虚骄而恃气,如此霸性,朝野安得长久?唉,天意如此,你不要伤心了!”
我擦干眼泪,不愿再提及司鸿宸,转移话题,“大叔,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打听了大半月,总算有人告诉我,说你被囚禁在深山老林,八成已经被猛兽吃了。我年纪已大,跋山涉水去了趟老家,又徒步到了皇城,一路走来,还以为也要被埋在山上了。
此番见你还好端端活着,莫不让人惊喜交加。”
“我去葑观见您,小香说您被叫去雕玉了,要很长日子才会回来。那活儿难道已经完工?”
“宜笑姑娘,果然如你所言,我被叫去,是秘密铸造金缕玉衣。”
我惊骇,一种刺痛,又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果不其然,司鸿宸在专权的那段时期,也是他铸造金缕玉衣的过程。只是这个过程太过隐秘,竟然无人知晓,连我都被瞒过了。
晏老头叙述他的经历,他痛悔当初将玉带河秘密告诉了裕王,才让裕王产生铸造金缕玉衣的念头,从而断送了他的玉匠同行的性命。
他哪里会知道,那个他嘴里的“裕王”,早在穿越到这个世界,金缕玉衣的概念已经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了。
金缕玉衣是王权的象征,是千年不化、万年不朽的稀世珍品,即使某一天他成了一捧泥土,裕王的故事也会成为世代永久传颂的不会破灭的神话。
“您知道他的地宫在哪儿?”我问晏老头。
晏老头摇摇头,道:“金缕玉衣剩下最后一道工序,我们这些玉匠被传令一律前往东北方向。我突然想起了你曾经叮嘱过的话,于是在半途找了个机会逃脱,又日夜兼程赶往老家去……”
二千年后的安洲城,就在晏老头所言的东北方向,冯大泉的猜测没错。
“原来,金缕玉衣已经制成了,它在裕王地宫里。”我近似自言自语。
晏老头点头道:“知裕王者,莫如宜笑姑娘。我会将金缕玉衣和裕王地宫的秘密,告诉我的孙子,然后一代一代地口传下去。我的同行兄弟们为它而丧亡,我死了不要紧,我的后代会替我了却心愿,将金缕玉衣挖出来!”
“如果您的后人还是不知道呢?”
我不得不想起司鸿宸,此时他在哪儿?他会放弃他的金缕玉衣吗?
还在恍惚着,晏老头的一句话吓了我一大跳,“宜笑姑娘,这就是我冒着风险前来见你的一大原因。你去找我的后人,一旦遇到,将他带来。”
“大叔,您在说什么?”我结巴了,不可置信地望定晏老头。
“我给你的玉珠呢?”
颤抖着双手,我小心地拆开缝得紧密的衣兜。晏老头见状大为感慨道:“宜笑姑娘果然对封小爷情深意重。我一路想来,兵荒马乱的,如若那玉珠不在你手里,也是情有可原。此番在你手中,这便更好!实在是太好!”
我将那两枚假玉珠交到晏老头手里。晏老头闻听我已经将其中一粒用掉,又是禁不住的惋惜。
“那用来雕刻玉珠的玉,是年轻的时候,一位仙道之人所赠。他说此玉若是雕给有缘之人,九百九十九天后,雕成的东西便会有灵魂。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宜笑姑娘,我是行将朽木的人,封小爷是盼不到九百九十九天的人,我们都与玉珠无缘。你今生是个好姑娘,后世也会有福。你去吧,逃离太平侯的邪恶王朝,顺便叫我的后人回来,我会将我知道的所有秘密全部告诉他。”
“如果,您的后人是个十足的坏人呢?”我再度流泪。
那是激动的眼泪。
我没想到,在最后绝望的时候,晏老头会这样神奇地出现。他是来救我的,又告诉我司鸿家族代代相传的秘密,虽然这些我全知道,但从他老人家嘴里说出,依然显得惊心动魄。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回到我的后世去。是去我的二十一世纪吗?
在那里,究竟会不会见到司鸿宸?
我全然不知道。
甚至,我宁愿他重新做了独霸安洲城的少将,也不愿在芸芸众生中见到他。
我的身躯在半空中升腾,晏老头朝我挥手,他的身影越来越渺小。我怀揣着一枚玉珠重新走回我的世界,知道,我别了一些人,又去见另外一些人。
人世轮回中,有多少个无奈呢?
阳光正刺眼,我不得不用手挡住。耳边是轰鸣声,机器的轰鸣声。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堆废墟上。
一幢幢新大楼正在拔地而起,而我站着的地方,烟尘漫天,一架大型推土机正在隆隆朝我开来。
驾驶员突然发现了我,停止了操作,从驾驶室探出头,大喝道:“喂,找死啊!施工重地,你进来干什么?”
我迷茫地望着周围,好容易才联想到自己所处的位置,正是我家小巷深处。那些旧房子呢?我的家呢?
驾驶员看我良久不动,下了推土机。他上下打量我古怪的装束,可能被我披头散发,呆滞的表情吓着了,急忙拿出手机,似乎要打给谁。
“我的家,为什么不在了?”我突然发问。
那人这才吁了口气,收起手机回答:“你想问?问拆迁办去!我只管推土。这里是工地,你快点儿离开!”
我呆在那里还是不动。那人召来几名戴头盔的人,连赶带劝将我轰出了工地。
我的神志还在古时游离,慢慢地走,纸人一样地飘着。
路人皆用怪异的眼神看我,我全然不顾这些,只有一个声音在尖锐地提醒我,家没了。
按照那些人说的地址,我来到了拆迁办。外面正有人吵闹,手里拿着大幅标语,也有出来劝阻的。楼上有人趴在阳台看热闹。
这里总有种懒散的气息。我径直上了楼梯,外面的人才发现我,追了上来。
“小姐,你有什么事?”
我不加理会只顾挨个办公室找去,最后在写着“主任办公室”门口停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上网,显示屏上显示股市走势图。听到动静他抬头,不满地瞪了我身后的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