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连小香也陪我哭起来。
我总以为,整个冬天我们会在这里度过。那时候玉带河被冰层覆盖,我们就靠鱼干和地里的野菜充饥。晏老头也说,等明年春天冰雪融化,我们还要回家乡去。
而我还有最后一枚玉珠,不知道将来何去何从?
古代刀枪水火,天灾人祸不断,人的寿命都很短。没多久,那位说起裕王的白发老人死了,等他儿子出海回来,老人已经死了半月了。接着,村里又相继去世了几个老人,还有儿童。
儿童都是营养不良死的。
我很担心晏老头的孙子,天天帮忙照看他。别家小孩来逗他,我生怕有什么病毒传染,把孩子抱得紧紧的,还恼怒地赶那些小孩走。这样小孩子不敢上家里玩,连大人们看到我也避开,暗地里朝我戳戳点点。
我跟村民们的关系极不友好,可我也不在乎。
气候越冷,我们越感觉死亡随时会降临。所有人行动起来,砍柴,堆柴垛,用苇草将屋顶压得厚实,一切都在为过冬做准备。
我的手上长了老茧,脸被树枝刮蹭,裂出了血,又没药,寒风一吹便肿起来了。这时候的我,活脱脱像个村妇,衣衫破旧,丑陋不堪。
属于冬天的风儿还未刮到这个偏僻地区,一队兵马呼啸着卷了过来。
兵马大举冲进小村的时候,雾霭蒙蒙晨曦未至。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们从睡梦中被喊醒,惊慌失措地出了家门,悉数被赶到一块空场地集合。
我也随着晏老头一家到了集合地,临出屋时,随手用旧头巾将脸围裹住。小香抱着孩子,不无惊惧地悄声问我:“宜笑姑娘,你说这些人是裕王的人马?还是太平侯的?”
我偷眼打量这帮人的装束,软甲黑盔,面无表情,一时猜不出是什么人。再看晏老头父子,他们的神情也是万分紧张,脸上一片茫然。
众村民哪遇到过这般架势?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这时,马队里出来一人,司马的模样,手中唰地垂下一方白布,指着上面描画的头像,昂然吆喝道:“你们谁看到过他?或者他就在你们里面?赶快说出来!”
我一眼认出,白布上画的头像,正是封逸谦。
无人应答。那司马喊道:“揭发者有功,知情不报者杀,藏匿者论罪腰斩!”
从村中跑出几名兵士,像是刚搜查了一番,朝司马做了个无人的暗示。又有兵士在人群里挨个对照,最后出列禀报道:“查无此人!”
“明白!”
司马话音刚落,与此同时唰地又垂下一块白布,一指上面的头像,“这个女人,有没有见过?”
我不由得顺着声音望去,一见头像,整个脑袋嗡的炸开了。
上面画的女人是我。
满场人声絮絮,开始变得有点儿乱了。那些目光不约而同朝我袭来,不明所以的,幸灾乐祸的。
那司马下了马,径直朝我这边走来。
我惊得一颤,忍不住攥紧头巾。事到如今退无可退,索性认了也好。我基本能确定他们是封叔的人。
岂料司马对我视若无睹,从我眼前经过,停在身旁的小香面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画像,突然一挥手,“来呀,把她带走!”
几名兵士一拥而上,想强行将小香带走。孩子在小香怀里大哭起来,小香煞白了脸,不禁哭喊道:“你们抓错人了,不是我!”
“不是你,你说又是谁?”司马问。
小香忽然沉默不语。
司马大怒道:“敢耍本爷,给你厉害瞧瞧!”说着,猛地夺过小香怀里的孩子,高高举起,孩子在半空中发出尖锐的哭声。
场上的人们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住,一片短促的惊呼。
正在这时,我闪了出去,一把拦住司马,朗声道:“是我!”
司马停止了摔孩子的动作,上下打量我,一脸狐疑,“你说你是画里的人?”
我已经明白司马没认出我,是我脸肿的关系。干脆将头巾扯下,露出整张脸,说道:“如果我的脸没受伤,应该就是画里的样子。不信你可以去问村民。”
司马转眼望向附近的村民,然后满意地笑笑,一颔首,这才道:“那就跟我们走吧。”
我从司马手里夺回孩子,交到小香手中。小香含着泪,欲言又止。我示意她不用说,甚至还以微笑。
我像个勇敢的女战士,昂首走过人群,走过满脸焦灼不安的晏老头父子,上了马队。
这一去,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但是我的离开,能够给人们带来祥和安宁,也是应该的。
封逸谦已经不在了,封叔这次不会饶过我。再也不会有人救我,我会动用最后一枚玉珠。
骑队朝着西边前进,沿路飞马奔驰。他们虽没绑我,还派一名士兵同骑护住我,日出后的风却清冽寒冷,欺身而上,刮得我手和肩都失去了知觉。
行进了将近一个白天,日落西山的时候,骑队进了一座城池。放眼而望,城楼是青石筑成,青石路似碧螺,人们从容地行走。酒肆客店一字儿铺开,里面还发出点点的灯火。骑队未经盘查就进了城,越往里人迹越少,行至中门前,才停驻了行进。
那司马将我拽下马,带着我上了城楼。城楼上浩浩荡荡的旌旗吃满了风,猎猎飞扬。待我望见旌旗上的字样,攥着玉珠的手突然松了下来。
有人在城楼上站着,罩甲银盔,甲胄下火红的袍角扑扑翻飞。听到禀告声,他缓缓地转过身,接着大踏步朝我这边走来。夕落余剩的光映照他的面颊,灿烂得不可言喻。
我眯起眼,竟有点茫茫然。
因为腿脚有点麻木,我走得磕磕绊绊,那司马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启禀裕王,人已带到。”
司鸿宸望住我,猛地扬手,击中司马的脸。
“奶奶的,我抽你!你伤着了我的女人!”
司马捂住脸,半是委屈道:“末将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要不是众村民指认,末将还不敢确定是她。”
“滚!”
司马赶紧躬身行礼,率一行人离去。司鸿宸望着渐行渐远的属下,开口问我:“人呢?”
我知道他所指的是谁,垂眼不做声。
“韩宜笑,你用不着帮这小子。他既然带你逃离皇城,就要负起责任照顾好身边的女人!瞧你,怎么折腾成这样子?”他用生气的语气说到这儿,转而又咬牙似地道,“我很心疼!”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垂头更低,努力想把眼泪收回去。
司鸿宸接着低叹道:“你放心,许多事该休止了。我针对的是封骥,并不是封逸谦。如果他想继续当他的皇帝,我会让他如愿。这就是我到处找你们的原因,一者天下太平,二者也是因为你,你受的苦够多了。”
终于,眼泪控制不住地掉落下来。我的身子仿佛经不起长风般地颤动,说话也是软弱无力。
“不要找他了。阿谦他……已经死了!得病死的!”
司鸿宸呆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