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小爷去了,归天了!”
我蓦然发狂,死死地抱住封逸谦,大力摇晃着。所有的人过来劝我,我挣扎撕扯,执意要抱住他。可我终究敌不过众人的力气,双臂失去了力道,眼睁睁看着封逸谦离开了我的怀抱。
他笔挺地躺着,无声无息,只是嘴角依然挂着微笑。
死亡清楚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无可抑制的痛撕扯全身,我不停地颤抖着,刹那间号啕出声。
“你这个混蛋,说好要和我一起看大海的,你怎么忘了!你不守承诺,为什么等不到天亮?我把药都带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死?你撇下我走,多狠心啊!阿谦,你是个混蛋!你辜负我了!我恨你!我恨你!你告诉我,你究竟去了哪儿?为什么不一起去?你带我一起去!”
我骂他,只想把他骂回来。
他不该这样走的啊!
我哭得目光涣散,有人在阿谦身上盖上薄毯,阿谦在我眼里只存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我一时手足无措,只想上前再去抱他。
依稀他还在我的怀里说话,表情那么安静,安静得甚至看不出一丝病痛。而我轻抚着他瘦削的后背,竭力给他温暖。我的温暖犹在,却再也不能给予他了!
这回是小香把我拖开,孩子的哭闹声传来,我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盯住封逸谦的脸很久,一动不动。
船只颠簸在浪涛中,江面渐渐变得开阔,水天相接,波澜壮阔。
泪水迷了眼,我用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阿谦,大海到了。”
几乎又替他难过,生来皇子命的封逸谦,连个大海都没见过。
他这一生,就在一个短暂虚妄的梦里。受人控制,身心不能自主。明知道富贵地位不是幸福,才苦苦抓住那么一瞬的我给予的温暖,幸福还是离他而去。
而我呢,竟连自己从何而来,到他死,也没有告诉他。
我默默垂下头,掩面而泣。
晏老头儿子小心地走到我旁边,轻声道:“宜笑姑娘,船不能出海,我们必须靠岸了。你说,封小爷怎么办?”
“就把他埋在海边,让他终日能看见它。”我幽幽地说着,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晏老头叹口气,说:“宜笑姑娘不要太悲伤,封小爷知道你对他的好,他走得很安详。不必责怪自己,老天爷冥冥之中已做了安排。你再怎么挽救,还是于事无补,这是他的命啊!”
“可我不相信命。”我哑声道。
“唉,我也不相信,这么好的孩子……”晏老头也哽咽了,“你就当他被他母亲叫去,他们一家在天上团聚了。”
我抬着朦胧的双眼,望着天空。
那里,是否还有阿颦?
船靠岸不久,我们在沙滩上给封逸谦做了简单的祷告仪式。
这是个僻远幽绝的峪湾,周围奇峰异岩,花繁树茂。惊涛拍打礁石,浪花一朵接一朵地朝这边绽放。我们沿着清溪走了一圈,最后定下了埋葬封逸谦的地方。
面朝大海,周围花木环绕,听潺潺的溪声和婉转的鸟鸣,封逸谦一定喜欢。
从此,无人知道鑫远新朝的年轻皇帝究竟去了哪儿。
洪流席卷,泥沙俱下,他的一切在千年历史的冲刷下,早晚会被淹没,消失。
无人会打扰他。
只是,我不能陪他一起看海了。
晏老头指着那些还没用完的药,说,让它们陪陪他吧。或许到了那里,他的病治好了。我哭着答应了。
阿谦,你就待在这里,想着我。如果有一天,我还能出现的话,我会陪你。
我一步一回头,泪水被海风吹干。
永别了,我的阿谦。
船儿往回驶,在有人迹的地方停泊。正是落潮时期,蜿蜒曲折的玉带河像条白龙,周围风平浪静,草长莺飞,水鸟就在陆地上偎窝下蛋。
晏老头感慨道:“倒适合庄稼人闲居,饿不死人,太平侯的人马也不会逃到这个地方,果真太平!”
于是,我们就在这个地方搭盖棚房,隐居了下来。
那里零星住了几十户人家,多是老弱妇孺,男人们出海打渔去了。听说我们是从西边逃过来的,便凑过来打听皇城的事情。一接触,方知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梁汉王朝,接下去的改朝换代一概不知,更不知道皇城上空的硝烟还未退散。
“你们知道裕王不?”一位白发老人突然问。
我们都吃了一惊,假装不清楚。老人神神秘秘地说道:“上次我儿子出海前,告诉我,他曾在海上碰见一艘从东夷过来的商船。当时狂风大作,巨浪滔天,眼看那船就要沉了。我儿子救了船上的人,那船长却哭着要跳海,说船里的东西没了,裕王会杀死他的。”
“什么东西?”所有的人都好奇地问。
“玉。从东夷带来的上等玉,说是整个王朝的人全都没见过。”
晏老头倒笑了,道:“真有这么好的玉,我倒要见识见识。可惜沉没海底,见不到了。”
有人忍不住地插一句,“既然裕王那里无法交差,就回东夷去吧,可以保住性命。”
老人摇摇头,回答:“连船长都说了,裕王是长了翅膀的,脸面狰狞怪诞,入水能掀风雨,目光如日月,谁都逃不掉。就是逃回东夷,他照样会把你捉回去。”
人们都笑了,散了。
我一直沉默不语,心想,原来司鸿宸刚做了裕王,就动起金缕玉衣的念头。如今封叔被他赶出皇城,天下之大唯其独尊,他更加可以拢所有玉匠为其制造金缕玉衣。
这里民风纯朴,知道我们是逃难来的,各家各户送来棉被衣物,还有一些生活日用品。晏老头一个人住在棚房西首,小香夫妇和儿子宿在中间最大的,东面一间是我。晏老头儿子出去捕鱼,若是几天不回来,我陪小香睡,帮她照看孩子。
我们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每当安静的时候,我总感觉封逸谦的手攥在我的腕间,凉凉的,微微地颤动。夜愈深,他的笑颜愈是清晰,温柔的,隐约间一缕哀凉。
我不动,仿佛他的笑颜融化在骨血之间,似乎闻得到他的呼吸,痛楚却如潮水般奔涌。
他死了,他死了。
我连想都不敢想,我没能救活他。
“宜笑……”
那唤声恍如海中潮汐,渐渐大了,又渐渐远去。越想他,痛楚越剧烈,到最后化为无边无际的大海扑了过来,无可阻挡地溺毙了我。
我无声地哭泣。
小香看我这般伤神,便劝我说:“瞧你憔悴的模样,少爷在天上会难过的。他为你心甘情愿放弃江山,你舍命也会去救他,你俩这样过来值得了。谁让他生在帝王家,又从他母亲那里带来病根子,没办法的事。那次你离开他去找药,我伺候他,突然听他叹息说,你跟他在一起反倒不幸福,是他害了你,他应该放你离开……”
话说到此,就已经很透了。
我的心被扎得极是疼痛,哭着说:“谁让他这么疼我了?他在乎我,把我当最亲的人,从来没遇到这么好的人!我根本不在意他是谁,就是他对我不好的那阵子,我也不会恨他。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呢,他还说我不幸福,我是后悔没早点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