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缓缓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冰凉凉的,冻得我的心也一片冰凉。
“皇城之战,谁赢了?”他问。
我一惊,忙说:“问这些干什么?都不关你我的事了。”
他低低地笑了,“这几日,梦里总是还小的样子,在皇宫里走啊走。我怕我走到迷失了方向,努力想醒来,见到你就安心。”
“你叫我一声,我马上出现在你身边。”我抚摸他的头发。
“我又梦见阿颦了。宜笑,我告诉你,你真的长得像极阿颦。我现在知道,是老天爷眷顾我,让我的梦一直持续下去……”他呢喃着,微笑着。
这样幸福的笑,将我的心柔软到了极处,我无声地拥住他,只想就这样相拥下去。
黄昏的时候,山头的烽火台狼烟大起!
村民们奔走相告,狗吠声连连。小香神色慌张地进来,怀里抱着儿子。
“宜笑姑娘,怎么办呢?我丈夫还没回来,父亲说一辆车挤不下这么多人,又借车去了!”
我心急,跺脚道:“这个时候谁会借车给咱家?你和孩子上车,照看好阿谦,我和大叔走路。”
“可是,我丈夫……”小香眼泪都出来了。
“慢慢来,慢慢来,先等等。”我竭力安慰小香,“大哥他们一定发现有大批兵马朝这边移动,才燃起烟火,这里一发现,烽火就点着了。如此说来,大哥他们离这儿不会很远,我们可以沿江找他去!”
我和小香分头行动,我跑到里屋,将所有的药物包裹了一处。孩子突然哭起来,小香忙着哄他。封逸谦听见了,警醒地动了动。
“宜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乱?”
我只好如实回答:“皇城攻下来了,有败兵朝这边过来。”
“一定是敖赢了。”他淡淡的一句。
我沉默了。是,一定是司鸿宸赢了。
此刻,距离他的王朝梦已经很近。
而我们,即将面临一次大逃亡。封叔的残兵正向东边扑来,他们或者盘踞此地,与追兵厮杀到底。或者烧杀抢掠,将美好的家园化为一片苍夷,因为他们不愿王朝下的丰硕成果轻易落在敌手。
晏老头来了,果然两手空空。他汗淋淋地喘着气,示意我们都上车,“挤一挤,我来赶车。”
“挤不上的,我跑就是!”我断然否决道。
我们把封逸谦扶进马车躺下,又让小香抱着孩子挨着,几大包裹硬是塞不进去。晏老头抓起裹着玉器的大包,随手扔在了院子的角落里。随着几下破碎声,我心疼地喊:“大叔,这些可是你的心血啊!”
“连命都保不住,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与其落在那帮强盗手里,不如毁了它们!”晏老头怒目圆睁,胡子一抖一抖的。
我无语,跟随马车出门去了。
村外,到处是提着大包小包逃难的人群。人们扶老携幼争相往远处的山峦方向逃奔,高大茂密的森林是他们避难的理想地。而我们的方向恰恰相反,我们沿着玉带河走西走,因为晏老头儿子的船正往这边赶。
一家人,危难之时必须在一起。
天空淡灰的云在翻卷,此时在夕阳辉映下,变得愈发的晦暗。它们就在我们的头顶,跟着我的脚步走。我讨厌这种颜色,感觉它们就像狼顾鸱张,那黑点就是封叔凶暴犀利的眼。
偏偏,也就是我们,跟封叔的兵马正面碰上了。
此时我们已经遥遥看见江中的白帆,金沙点点,白帆朝这边快速飘飞。晏老头扬鞭加快马车速度,我跑得满头大汗。
恰这时,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一支冷箭,正中马肚子,马儿痛苦地一声长啸。马车翻了,里面的人被甩了出去。
小香当时死死抱住孩子,大概摔伤了腿,痛得直哼哼。孩子倒无大碍,受了惊吓,哇地大哭起来。晏老头从地上起来,用粗话大骂了一声。
我招呼晏老头赶紧保护孩子,自己冲向封逸谦。
“阿谦!”
封逸谦挣扎着起了身,踉踉跄跄地向我走了几步,脚下一软,又倒了。我慌忙上前去扶他,无论如何要背他走。
他的面色死白,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药……我们一起走……”
我不知道他摔成怎样,只好无奈道:“好,一起走去。
晏老头和我赶快收拾掉落一地的包裹,这时候,不远处马蹄声阵阵,那些人显然追来了。
“赶快把东西扔了!那些人要这些!药!药拿着!”晏老头大声嘶喊道。
几个人相互搀扶着,沿着江岸奔逃。与其说是逃,不如说是在艰难地行走。抱着孙子的晏老头,瘸着腿的小香,精疲力尽的我,还有失明的重病缠身的封逸谦。
我们的后面,还有追兵。
晏老头儿子的船已经接近江岸,船上的人举桨拼命在水中划动,不时有人朝我们高喊。情势危急之时,我又听到身后杀声大起,人喊马嘶。
原来,一队红旗的追兵暴风骤雨般卷地杀来,当先一面大旗便是“敖”。尚在嬉戏追赶我们的马队收刹不住,迅速地没进了突然出现的厮杀当中。
烟尘搏杀之下,船只靠了岸,晏老头儿子等人纷纷跳下,很快将我们接上了船。
船只重新离岸,顺流向着东边行去。
天已黑,船舱里安静了下来,大家白日惊魂后,显得格外的疲倦,都沉沉睡去了。我靠在船板上,听着江风吹浪的哗哗声,久久不能平静。
身边的封逸谦低低地呻吟,不知呢喃了一句什么。我知道他在唤我,小心地检查尚在滴液的药瓶,挨近他。
“宜笑……抱紧我,很冷……”
我抱住他,他的呼吸贴在我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我后悔得心头滴血,早知道有追兵,不该让他出来。
他的声音微弱,微微颤抖着,“去哪儿……你说带我看大海……”
“对,去东边。天亮后就可以看见海了。”我哽咽道。
封逸谦仰起脸,睁大着眼睛。满月高悬在苍穹,水银似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瞳孔清澈透亮,似望着我,也似望着极其遥远的地方。然后,一滴滚热的泪珠砸在我的手上。
“大海……跟你一起……宜笑,阿谦很幸福……”
我说,我们都幸福。
我说,阿谦,睡觉吧。明天我们就到大海,什么烦恼都会忘记。
封逸谦靠在我的怀里,安静地睡去。
倦意一阵阵袭来,我也进入了梦乡。
东方地平线升起火红的太阳,万丈霞光把舱内都涂了一层金红。大家醒了,精神抖擞地起来,连婴孩也发出惬意的咿呀声。
我看向怀里的封逸谦。他依然安静地闭着眼,因为霞光,灰白的唇片敷上薄薄的红,看起来仿佛是在微笑着一般。
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扎针的手放在我的手上,仿佛希望不曾从指间漏过,什么都在。剩下的,也就看我一眼,听他说一句话,如此而已。
他说他很幸福。
我狠狠地看着他,神智整个撕裂。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什么,有人哭泣出声。
“宜笑姑娘,封小爷他……”
我睁圆着眼睛,仿佛不知道晏老头在说什么,疑惑不解地皱紧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