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静,悠闲。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属于我。
我即刻又要回到古代去,回到封逸谦身边去。
健彬提着一袋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面前。他定定地望着我,神情平静沉着。我也缓和下来,笑了笑,说不出的感觉。
他将输液方法教了我几遍,直到我会了,才将药交给我,“希望你的那位病人能早日康复。”
由衷地表示了感谢,我迟疑地说道:“药钱……我会还。”
我还得了吗?
健彬大概发现了我的窘相,反倒笑起来,“真没想到我俩一见面,你欠上我了。我可没想要你还。如果你想,那你打个欠条给我。”
我当真从包里拿出纸笔,他按住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宜笑,你还是那么率直,单纯。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没资格问。可是,你的眼里比以前多了忧伤,你会掉眼泪,你的无助让人……”他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真的很难形容,但是我真的想帮你。”
“谢谢。”我再次平静地说。
我与他分手三年多了吧?这三年来,他的身边有韩嫣嫣,我经历了两个男子!我的情感之路比他复杂得多,丰富得多。
当年,他的放弃让我丧失生活信心,我一意孤行,披荆斩棘。如今回想过去,我的冷漠的个性,一定也伤害过他吧。
两个人能够再次见面,心平气和地说话,真好。
“你要不要和韩叔叔通个电话?他跟我提起你好几回了。”健彬有点困难地说话,盯着我的神色。
沉默了片刻,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摇头说:“我现在不想见他。你可以告诉他,我来过安洲城,过得很好。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我会转告他。”健彬也没勉强。
我俩在医院门口作别,我没让他送,独自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行驶得很快,健彬站在树下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我才转过身。
泪水挂在眼角。
那天我又一次出现在涵淡公园,我的穿越,总是从跳井开始。
而我人生的磨难,却不知道何时结束。
回去的时候,我穿着来时的衣服,手里多了一个包装严实的纸盒。纸盒会不会在井水里融化,那些药会不会就此消失?我深信,老天会被我的真情感动,封逸谦会得救的。
阿谦,我又回来了。
黑暗中,我似乎听见有人不断地问:“你去哪儿?你去哪儿?……”
双臂紧紧抱住药箱,我努力睁大眼睛。在深邃的时光隧道里,幻影穿梭而过,眼前隐约呈现两个景象。
明月当空,高耸的马头墙下,翠竹轻摇,身着新娘长裙的楼婉茹正款步行走……
破旧的院子,成荫的槐树上结满了紫色的花。树下,几只鸡踩着碎步琢落花片子。一只母鸡扑腾着翅膀,停歇在井盖上……
我毫不犹豫地冲向井盖,只听咯咯的鸡叫声,一道强烈的光束直刺而来,我闭上了眼睛。
“宜笑姑娘!”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半坐在水井旁。晏老头的儿子似乎刚从屋里出来,惊喜交加地看着我。
“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我出来瞧瞧,原来是你回来了!你是不是摔倒了?全身怎么湿淋淋的?”
晏老头儿子一连串地问我,我低头一看,怀里的药箱因为壳体有塑料成分,井水并未渗透里面,不由松了口气。
“阿谦他怎样?”我挣扎着想起来,药箱太重,又重重地坐在地上。
晏老头儿子接过药箱,虽然惊愕于这样的东西,因为见识不多,倒也不讶怪地追问。随着我的问话,他的心思也马上转移到病人身上。
“这两天,封少爷的病好像更重了。”他语气沉重地告诉我。
闻言,我飞也似地扑向里屋。
“宜笑……是你吗?”
屋里的药香气息浓郁,封逸谦安静地躺在那里。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隐隐回荡,如同远在万里之外。我冲到他的面前,十指与他紧紧相扣,感受到自己真的回来了。这一阵相聚,似是有一生那么长,实际只是短短的两天。
“大叔说,你会回来的。所以我在等你。”
望着他憔悴的面容,我泪流不止,却依旧笑着道:“是的,我在给你找药。药找到了,你听我的……”
“宜笑……你真好。”
封逸谦吃力地说着话,他望住我,瞳孔却越来越空洞,只在日光透窗撒入,迷离般地亮着。他温柔的笑颜幻在眼前,我只觉得心突然爆裂,惊悸得双膝跪在地上,颤声道:“阿谦!”
眼泪如洪水决堤,泛滥不可收拾。
最细微的动作都瞒不过我的眼睛,他看不到我了。
晏老头儿子递过药箱,我接过,狠力地将外包装扯去,箱子内装满了输液瓶和针管。按照健彬的吩咐,我就像个专业的医护人员,酌情在针管内滴入药剂,给了封逸谦静脉注射。又将静滴输液瓶悬挂在床架上,我小心地将针头插入封逸谦的手背静脉,看着装着胰岛素的补液一滴一滴地进入他的身体。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
封逸谦陷入昏睡中。待我抬起头,发现晏老头和小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刚从田地里割来的菜。面对满箱子的药剂,他们没说,什么也没问。
身上已湿透,汗水沿着额角淌下,身子似被刀子一道道地割开,我感觉到了寒冷。
“他一定会好的。”
我这样告诉所有的人。
药箱里的药液日渐减少,封逸谦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我相信,奇迹会发生。
这是三天后。
我站在井边打水。槐树上的雀鸟跳来跳去,啾鸣声声。天空积了一层淡灰的云,纵是秋风飒飒不断,始终徘徊不去。
风是从皇城方向吹来的。
听说裕王的那次攻城,整整攻了三天三夜。突围逃出皇城的散兵流到这里,个个伤痕累累血染衣甲,可见战争之惨烈。散兵中恰好有本村的,便留了下来。村民们包括晏老头父子都去询问,那兵士一番唏嘘而又惊惧的诉说,听得人们脊梁骨飕飕发凉。
里长忙派了晏老头儿子在内的几名壮实汉子,趁打渔时机,沿着玉带河向西打探战况。
“自古当朝者一败,十有八九往东逃。追兵沿路厮杀,势必殃及百姓,各家做好避难准备吧。”里长派人挨家挨户告知。
我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一面祈望封叔或者司鸿宸的兵马不会经过这里,一面也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按照疗程,封逸谦只是控制了病情。接下来需静心静养,不能轻举妄动。
我提着水桶进了屋子,在里面关上门,床上的封逸谦动了动,用虚弱的声音唤道:“宜笑。”
他总是凭着敏锐的听觉,准确判断是我。
“我在这儿。”我望了望床架上的输液瓶,倒了些温水,来到床前。
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他睫毛长长不停地眨动着,显得他像个不解世事的孩子。我哀伤地望着那双眼睛,用手指轻触他干裂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