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跟中年医生说的,怎么都一样?
临床检查,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颓丧至极,脚步灌了铅似地沉重,一步一步出了药店,彷徨着不知往哪里去。
健彬还在提醒我,“宜笑,不管那人是谁,我来帮你一起送他去医院。你的病人已经发生一些并发症,正面临着死神的威胁。宜笑,听我说,不要固执,让我帮你!”
“我不固执!”
我突然大叫一声,把他惊骇住了。我感觉我的情绪正在失去控制,精神接近崩溃边缘。健彬的话无意间挑动了我的一脉神经,我又变成歇斯底里的女人。
“我没办法把他送医院……他在遥远的地方遭受着病痛的折磨,而我,在这里无能为力!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总之你帮不了!何况,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忙!钟健彬,请回吧,不要跟着我。我对这个世界无怨无求,我会坚强地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我不固执……对,我已经没有资格固执了,我只要活着的希望!希望……你懂吗?”
泪水飞溅而出,我伸手抹去。不去看健彬惊愣的表情,我不顾一切地跑开了。
我像个飘荡的鬼魂,从这家药店,飘到那家药店,得到的是同样的答案。
华灯初照,夜色降临,我才精疲力尽地荡回了家。
一天就这样白白过去了。我孤枕难眠,想起封逸谦,眼泪又止不住地流。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出现在一家医院门诊处。
这天有个专家门诊,很多人半夜开始排队。我到的时候,队伍已经排到了门口,而且号子已经发完了。
我顿觉无望,刚走出门诊部,有位妇女拉了拉我。
“姑娘是不是要看病?”
我摇摇头,“病人来不了,我只想给他配点药去。”
“病人不在,这里的医生不会开药方的。”妇女和善道,“就是病人一来,又是什么一大堆检查,有些检查白白糟蹋钱。我跟你说,医生为了多拿奖金,小病说成大病,一般毛病非要你住院不可。”
我见妇女面目慈祥,又说得实在,不禁点了点头,老实道:“我也是担心这个。只要不检查,给我药就行。”
“那容易。”妇女笑了,“我看姑娘这么文静,长得像我女儿,所以给你指点迷津。你顺着这条路往北,大概两站路,看见街边有个招牌,那是一家私人医院。可是看病的医生全是请来的老专家,很多人想盼都盼不来呢。今天上午正巧有专家坐堂,你快去。”
接着,妇女填了张表格,交给我,“上面有电话地址,专家姓名。你直接找他,就说是我的朋友。”
我大喜过望,连声感激。那妇女亲昵地拉着我的手,出了医院,在门口又加以热情指点,才挥手与我道别。
按照妇女所指的方位,我找到了那家私人诊所。
诊所不大,却坐满了求病的人。墙面上挂满了锦旗,多是“妙手回春”字样。妇女所说的专家,果然坐在办公桌上忙碌着。
我将表格递上,专家看了看,也是一脸和善,道:“病人什么症状?小姑娘详细讲来。”
我详详细细叙说病情,专家也是听得仔细,不时地颔首。
“病情确实不轻。不过有希望治疗,小姑娘不用担心。”
专家刷刷写了整张纸的药方,又细心地浏览一遍,如此交代一番,才交给我,“配药去吧。”
感觉遇到恩人,我心内充满了感激,急忙将药方递上去,药房里的工作人员满满一算,报出个数字给我:5360元。
存折里全部取出也就六千多,我暗自庆幸足够缴上药费。将一整叠的钱抽出几张,我毫不犹豫地交了上去。
我提着一整箱的药,兴高采烈地到了家。
听见我的脚步声,田妈从自己家出来,笑着说:“宜笑,看看谁来了?”
健彬站在田妈家门口,一脸凝重地望着我。他已等候多时。
他帮我提药箱。我打开家门,只好让他进屋。
健彬将药箱放在桌上,听我简单说完,看了看药箱里的药,他微微一叹,说:“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宜笑,听我跟你解释。你碰见的妇女是医托,老专家根本是假的,诊所里那么多看病的,全是他们的托,是演给你看的。”
我脑子嗡地一下,抓起药盒,尖声叫道:“不可能!这些药明明写着治疗糖尿病的,不可能是假!”
“这些只是很普通的药,根本治不了那种病。而且,全部加起来也就几百元而已。”
像是听到夏天的蝉声,我摇晃着站不住,手里的药盒啪地掉在了地上。
不是心痛那些钱,而是我再也没能力了!以前固守着那份冷漠,是因为不相信别人,而今抛下了冰冷的面具,换之以热情,却是傻透!
我定定地站着,一时凝噎不语。
健彬并无讥讽之意,还埋怨了自己几声,轻声安慰道:“别难过,这事我来安排,你跟我走。”
“去哪儿?”我的眼睫微弱地一颤,泪水差点又要掉下来。
原来,到了最后时刻,我唯一相信的,还是健彬。
“去了就知道。”健彬不多加解释,拉住我往外走。
我提着包,木偶似地跟着他,我们上了一辆出租车,健彬说出的地址竟是他所在的医院。
到了医院后,他领着我上了电梯。沿路有不少同事跟他打招呼,并用别有深意的目光看了看我,健彬并不在意,一直将我带到某科室站定,才说道:“这是全市最好的糖尿病专科。”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由得进去,里面有位头发银白的老医生抬起头,看见我俩,笑着跟健彬说话:“小钟你来了,我正要打份药单。”
“太麻烦宋老师了。”健彬也显得激动,指着我道,“我陪宜笑去取药。”
老医生拍拍健彬的肩,回头朝我说道:“古代中医主要是根据因渴而消瘦这种症状,而将病名取为‘消渴症’。现在所讲的糖尿病,无论是内涵还是外延,都与消渴症有了很大的不同。小钟已经将病人的详细症状告诉我了,我断定这病人得的是遗传性糖尿病二型。因为长期得不到理想的治疗,已经并发心脑血管,肾脏,视网膜及神经系统的慢性病变和各种感染,又可能发生酮症酸中毒,后果就很严重了。”
我想起封逸谦的母亲,不由得点点头,急问:“那怎么办?”
“光是靠些药物胶囊,虽无毒副作用,但见效慢。必须应用胰岛素,这是抢救治疗的关键。按理病人应当速送医院,在治疗前后均要进行多种化验检查,以调整胰岛素的用量,输液量及种类。鉴于你的特殊情况……小钟没说,我就不勉强问,偷偷帮你们这一次。这可是违纪的事啊!”
这回我信得心服口服,还想再说些感谢的话,健彬生怕我们的谈话声被旁人听见,轻声与老医生咬耳朵,“我妈那里,最好不要让她知道。”
老医生呵呵笑着,挥手示意我俩离开。
医院外面的花坛,我坐在树荫下。临近晚秋,白天也有了些寒意,桂花还在绽放,染得整棵树都成了一簇簇的金粉。花坛两边坐了不少人,人们说话声很轻,偶尔发出惬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