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半酣,封叔有些熏熏的。司鸿宸便令手下侍卫搀扶封叔进内堂歇息。封叔双目昏蒙,醉得已经不行,一个劲朝司鸿宸挥手,“裕王,你的王府比封家大院气派多了,赶明儿借你的工匠用用,把我家也搞成这样。做人胜过神仙啊,哈哈!”
“好说好说。侯爷要什么尽管吩咐,敖遵命就是。”司鸿宸也是客客气气地接话,笑得爽脆。
觥筹交错处,司鸿宸慢慢地踱了过来,躬身来敬封逸谦。
“臣敬圣上……”他在封逸谦面前站定,一时断了下面的话,眼光瞥过不发一言的我。
封逸谦勉强一笑,脸上还是掩饰不住对司鸿宸的敌意。他有点犹豫,但还是举盏表示一国之君的风度。谁知刚举到半途,身子蓦地下沉,整个人绵软地靠在我的身上。我大惊,连忙扶住他,“阿谦,你怎样?”
“我不该喝酒。”他苦恼地皱了眉头。
司鸿宸却笑道:“圣上不胜酒力啊,臣这就让人抬上紫貂榻,既可以坐着,又可以躺着,很有意思的东西。臣正借此机会进呈圣上,请圣上舒服受用。”
说完,几名侍卫已经将紫貂榻抬上,并伺候封逸谦坐了上去。封逸谦一时茫然地看着,又不好拒绝,只能随这几人摆布。我正要弯身想坐回封逸谦身边,几不可闻的,一个声音迅疾地划过我的耳畔。
“快走。”
这声音,就跟去年靖帝御宴时一样,几乎相接。我讶然,某种不祥的感觉,再次袭上了心头。
待得回神,已不见了司鸿宸。问了随侍的婢女,只道后院去了。我不得再多问什么,看封逸谦无事,便借着更衣之故,起身去了后院。
起先流水一般泻地的灯光,此时变得阴暗起来。墙角边、青石步道上、树荫下,司鸿宸的兵甲雕塑般站立着。我还看到了嘎子,曾经只是卫尉府一名小侍卫,如今成了司鸿宸颇得重用的得力干将。他也看见了我,露出一丝惊讶。所有的人似乎带了面具,神态模糊一色。但在我的眼里又都成了活生生的,变得愈发分明。
这样的情景,让我自然而然想起那场宫变,我出了宴殿,周围充满肃杀之气。那时我还是懵懂不知,司鸿宸催促我离开,宫外已经响起袁放的喊杀声……
经历过如此惨烈的一幕,我的鼻子变得格外敏锐,我已经隐隐嗅到了血腥气。
嘎子已经追过来,在后面小声说话:“皇后……您这是要上哪儿?”
“休得多问!”我厉声低叱。
“皇后,您不能过去!”嘎子企图阻拦住我。
我一甩长袖,丝毫不加以理会,昂首跨入后院大门。
后院十分冷清,春夜,如水一般的清凉。但我的心境如烈焰在燃烧,额头到脖子一片的热潮。
但见门扉一动,有人随即喝问:“是谁?”
“是我。”我推门而入。
夜色沉沉,不大的房里只点了一盏烛火,里面的摆设斑斑驳驳似明似灭的,模糊成一片。
“你怎么还不走?”
司鸿宸低沉的声音,总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而更为震撼的,却是我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摆设如此熟悉!
这不是小树林那间茅屋里面的布置吗?
这一下,我的呼吸几乎窒住了。司鸿宸也没料到我突然出现,惊愕地看着我。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说话,看得清对方的面容,也听到了对方紧张又急促的呼吸声。
我终于开口道:“为什么把那些破旧的东西都搬来?这些对你有何意义而言?”
“我在那里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此生不会忘记。还有,曾经有段美好的记忆,虽然很穷困,饥寒交迫,人生的第一步不知道如何跨过去,但是有个女人一直陪着我、鼓励我。在那里,我第一次真正爱上了一个人。”
我的身子开始发抖,硬着声音道:“那女人叫楼婉茹?”
“不,她叫韩宜笑。”
恍似听见金属撞击的脆折之声,我心中剧痛,眼泪迅速湿了眼眶。我别过脸去,心中想:这个人一定是寂寞了,空虚了。我不能轻易被感动,危机随时发生,这个人正在用他手中的兵权,企图改朝换代、企图对我的阿谦造成新一轮的伤害,我一定要阻止,绝对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我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微微喘息,嘶哑的声音在说道:“这些我不想提,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吧。我是来请求你,放过鑫远新朝,放过我的丈夫吧!”
“韩宜笑,别天真了。封骥已被我控制,你的傀儡皇帝丈夫正在此地,裕王府在场的大臣十有八九是我的人,此乃天赐良机也!我的兵夜夜磨刀以待,只要我一声令下,新皇朝就是我的了!”
“你要逼宫吗?”我沉声道,“今晚有我在,我会让历史改变!”
“难道历史真的记载这么一段,我逼宫成功?”司鸿宸认真地看我。
我摇摇头,说道:“司鸿宸,我真的不知道你的未来。但是我有预感,如果今晚我不加以阻拦,裕王府不是你的安乐窝,而是你的战场!”
司鸿宸得意地一哼,“任何人都被我控制,我即将不战而胜。裕王府不是战场,是我的光荣地!”
“司鸿宸,你已经被古代人蒙蔽了你的智慧!你太高估自己了,有人躲在阴暗里,你根本看不见!”
“谁?”
“封叔!”
望着司鸿宸面露惊讶,我用诚恳的语调继续说下去,“封叔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你想想,他前半月去俪城修身养性,真的会是这样吗?你看见了?别人都看见了?裕王府大宴,他早早来道贺,显得如此轻松,连喝酒也爽快,没多久就醉了,你不认为其中有诈吗?”
“你是说!”司鸿宸双眉一凝,眼里闪过光芒。
我深吸气,缓缓道:“封叔绝对不会作茧自缚。”
司鸿宸素来机智过人,立时明白过来,道:“你是说封骥是故意等待我起兵,然后借机以谋反罪之名,除掉我?”
我不住地颔首。
司鸿宸沉吟,两道精致的眉挑动,“就算我和他兵权各半,裕王府里外不见其多少兵马,这就有点奇怪。不过,这个人绝不会走败棋,我是领教过的。你说得也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封骥在我身上压过宝,也是时候推开我这块绊脚石了。”
他说话到此,临窗而立。裕王府的盛宴似乎正处于高潮,笙歌艳舞一声声毫无停歇。月色明亮,柳暗花明抱影销魂,两个人却无心欣赏,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终于,司鸿宸重又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皇帝丈夫。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会做这样危险的行动。”
我微闭眼睛,如实道:“他是我的丈夫,我必须得做。”
“他是个幸运的人。”司鸿宸不禁感叹。
我回答:“他在等我,我要走了。”
司鸿宸走到我面前,微弱的烛光映上他的面庞。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灰色的雾霭,若有若无的熟悉的男人的气息。我有点慌乱地转过头,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并没有过多的举动,声音沉静得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