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怎样的人,就该说怎样的话。”她冷冷地回答我,“你来干什么?偌大的皇宫有的是美景,倒像个老鼠窜到咱地方来了。”
我望着她美丽的脸,缓缓说道:“我来看看你。”
她冷哼一声,用刻薄的语气回答:“别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果是看我可怜的样子,那你就错了,我过得好好的。靖帝以前宠我,现在依然宠我,而且就专属我一个人,羡慕吧?世间很少有如此专情的男子了,我会陪他到天荒地老。”
我并不知这个时候该不该提起司鸿宸,听她说得决然,于是点头,“你说得极是。世上很少有专情的男子了……”
虞纤纤不理会我,仿佛出了神。墙外数点艳红横过残垣,在风中轻盈摇曳,原是桃花已开了。又留心看时,花瓣儿随风飘落,在地上竟是极为可怜的几枚。虞纤纤弯身拾起,小心地拂去花瓣上的尘土,随手插在发鬓上。
恍惚中,卫尉府里碧草如茵,花姿娇艳,光与影相迭映。那时的虞纤纤沉浸在爱河里,头上插满了名贵的花瓣,一双眸子如水光般灵动,满溢温柔。
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尖刻?
我明白了。
我正想转身离开,虞纤纤的眼睛微颤地眨了一下,低沉地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当年我痴情,轻信于人,一心一意肯为对方牺牲,这些你比谁都清楚。结果呢?我的下场和那老妖妇有何不同?”
她还是提起司鸿宸了,尽管没有说出他的名字。那是她永远不可忘记的,已经深深的嵌在肉里,入骨入髓。
“你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子,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把你弃了。”
我说得也刻薄,但感觉那是真话。自从知道司鸿宸就是裕王,我像一名历史的看客,重新翻卷审视过去,很多谜团缠满了我的思想。
虞纤纤开始颤抖,虚弱地捂住了眼。眼泪就如雨丝滑过,顺着细长的手指,溅在长袖上。
“我恨他!我恨他!”
我并没去安抚虞纤纤,任凭她无声地哭泣,也许她正需要宣泄。里院有拄杖敲击青石板的声音,我不由自垂挂的破旧的竹帘缝隙望过去,檐下兀立着一道阴影,斑驳的阳光勾勒在那人脸上,像个老丑不堪的乞丐。
只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靖帝。
这个人对墙外的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很快地退了出来。
那一夜,封逸谦病情发作,我整夜不曾合眼,陪在他身边。
第二日,封叔下令设案驱鬼,缘由是我去过囚宫,沾了那里的邪风秽气。两名贴身侍卫奉命过来抓我,封逸谦说了两字“谁敢”,便扑过来死死搂住我,肌发衣袖都在剧烈地抖着。
我抚着他的背,劝道:“阿谦,我不会有事。只要你病好了,我干什么都行。”
封逸谦慢慢停止了颤抖,声音尚在发直,咬着牙道:“我不会让你受伤害,除非我死……”
封叔无奈之下,只好放了我。
我暂时获得平安,终日守着封逸谦,眼看他的病情渐渐趋向好转。不久,执事宫人匆匆进来,禀报了一件让我难过的事。
懿妃自缢身亡。
我后悔不该去囚宫,虞纤纤的话彻底打碎了懿妃的梦。一个人为梦活着,也是一种活法。懿妃最终只能选择这条路,她追随先帝去了。
昏昏恍恍,我不断地回忆与懿妃的交往。她帮助了我许多,是我和封逸谦的恩人。而我们所做的,却是加速她的死亡。
我们都是罪人。
我哭得很伤心,连封逸谦也下床抱住我,陪我一起哭。
“皇后,懿妃的丧事……”执事宫人为难了。
我亲自选了风水好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风景旖旎。陵墓不大,却被青山秀水环绕,懿妃一定会喜欢。
等封逸谦病愈,我独自出宫,前去祭拜懿妃。
香烟袅袅,和风轻拂,眼前绿意泛起涟漪。我一动不动地跪着,听溪流淙淙从墓后流过。
后面有轻踏碎叶的声音,步态平稳而肆意,一个模糊的、挺拔的身影映在斜阳下。隔着弱柳千丝缕,无需回头,我知道是谁。
“这个时候佛教还没传入我国,懿妃不认识菩萨,你再烧多少支香都无益。”
这不温不和的一声,让我慢慢地转过头。司鸿宸安静地看着我,山风抖动他的衣袍,阳光极亮,勾出他挑起的唇际。
我的心里依然是无尽的悲哀,低声说:“神灵也好,菩萨也好,都唤不来懿妃了。我只要她知道,我有这份心就够了。”
“韩宜笑,你还年轻,不要悲天悯人。你我尽管恩怨重重,可我到底是关心你的。”司鸿宸走到我身边,袍袖一动,伸手搀住我的胳膊,“起来吧,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这里离皇城有一段路,我护送你回去。”
我轻轻抽回手,淡淡道:“你这两年处心积虑往上爬,从考工令到裕王,靖帝、袁放、封叔从来就是你的绊脚石,对吗?如今唯一知道你底细的是我,我又是当今皇后,你会拿我和封逸谦怎样?”
司鸿宸不防我说得这样坦直,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接话。
我见他这副摸样,只是笑了笑,转脸继续面对着墓碑。眼前山花烂漫,数簇白茶花亭亭玉立,摇曳生姿,就像虞纤纤那样的袅娜多情。
看透了一些表面,司鸿宸又是自己找上门来,我突然变得格外有谈兴,娓娓地继续说下去,“那次车祸是你自己制造的,说给后人听谁都不会相信。你放了安洲城的大权不要,那么想要一个裕王的地位,无非是为了统治整个皇朝。这里的皇朝没有人权,百姓不敢反抗,任凭你随心所欲,你想要十件金缕玉衣都没问题!偏偏虞琪发现有诈,她好心来阻止你,你反而认为她坏了你的大事,而将她活活撞死!可怜的女人,也许她一路痴缠成了虞纤纤,她依然那么爱你。而你呢?你利用她,又放弃她,前世后世都这样!司鸿宸,当有一天皇印在手的时候,怕只怕你已经成为一名暴君了!”
司鸿宸神思迷离,连声音也似一时近一时远的,应道:“我事先并不知晓,不,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是一员少将,克己奉公,忠于职守。我一直在探索裕王地宫的下落,可是始终不得奥秘。你一定记得,小洋楼的书房里有本《司鸿志》,那是我父亲遗留给我的。我从始至终都以为,有关司鸿家族的一切,到我之前,就是按照里面所叙写的。直到某一天我去了老家葑观,我母亲带我祭拜祖先,从祖先神像底部抽出另外一本《司鸿志》……我才知道我父亲给我的只是手抄本,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在给我的手抄本里只字未提金缕玉衣,而将真正的秘密藏在了祖先神像里。”
“真正的秘密是什么?”我不禁问道。
“裕王出自司鸿家族。至于裕王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能力,他的才识,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是与我颇为相像。于是,我着了魔似的想成为这样的人,所以制造了车祸。如果这条路选择错了,真的就这样死了,我也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