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说得真好笑,我韩宜笑云游天下,谁都管不着我!”我说得尖利,不再理会他,兀自继续赶路。
“我跟你一起走!”
封逸谦在后面才跟了几步,我回转身,凶狠得连眼珠子都要出来了,“你走不走?”
“不走!”封逸谦近乎孩子气的强硬,继续跟上。
“不走是吧?那好,我走下面!”
我已经被封逸谦缠得无计可施,心里又纠结难熬,索性跳下玉带河,沿着光秃秃的河床走。封逸谦只好滑下来,在后面不断地唤着我的名字。
他的呼唤声越来越弱,我却越跑越快,趟过水面,想离他越远,就算通往混沌的黑暗中也无所谓。
就在我越过浅水又上了河床,不知怎么的回头去看,发现封逸谦趴在那里,上下不断地喘息着,全身颤抖不已。
“宜笑,我难受……”
轻细的声音像一捧散烟,刚自唇边吐出,便消失在玉带河上空。
他这副腔调并没有吓住我,因为我太熟悉了。看他无力羸弱的样子,我远远地站着,挖苦道:“不要再唬我了,我上当受骗不止一两次了,你这伎俩不管用!”
接着,我头也不回地爬上了岸,向着晏老头儿子家走去。
小村落。
家家户户袅起炊烟,我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座破旧的院子,在外面敲了敲门。
门一打开,小香从里面探出头,见着我眼睛骤然一亮,好半晌才笑着拉住我,边进院子边高声喊:“来客人了!”
晏老头父子分头出来,对我的到来也是惊愕万分。我被他们迎进里屋坐定,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
小香忙这忙那,将绞好的热手巾递给我,回身唤丈夫再去淘点米。丈夫很清脆地应了,脸上始终喜气洋洋的。
望着一家人重现天伦之乐,我不免恍惚,擦脸的动作有点迟缓,满腹心事始终放不下。小香一直在注视我,小声问道:“你一个人赶路吗?少爷呢?”
我这才惊醒过来,淡淡一笑,语气却沉重,“半路上被我甩了。我不想被封叔发现我和他又在一起,这样对他又是伤害。何况,我来的是你家……你知道曾经封叔闯进来,杀了人。”
我解释得很勉强,却隐隐觉得,每个理由似乎都很充足,却像布满裂缝的堤坝,经不住浪涛击打,随时会溃决崩塌。
小香很熟练地倒茶,将茶碗递到我面前。我端起来缓缓喝,茶碗擦洗得铮亮,不沾一尘。
静默片刻,小香不禁叹口气,道:“别怪我多嘴,你待少爷过于冷漠了。听少爷说,让我嫁人最先是你出的点子,所以你和少爷都是我的恩人。少爷处处为你着想,就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他软化,你现今既然已经是自由身了,怎么还是冷得像块冰?”
“你不懂。”我苦恼地按住太阳穴,摇头道。
小香偏再次替封逸谦说话,“我是不懂你,可我懂少爷,他心里一直装着你。你帮了我们,说明你是喜欢自由、追求幸福的,这么好的人在你面前,怎么可以轻易的放弃呢?”
我被小香说得哑口无言,垂眼想着心事。小香这才缓了缓语气,拍拍我的肩,道:“宜笑姐,你就想想吧。我去烧菜。”
我独自呆坐着,脑子里混混沌沌始终理不出究竟。也许是晏老头屋子里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吸引了我,我突然想进去看看。一块普通的玉石,是怎样经他之手,而变成精美的物件的?
晏老头正拿着手里的莲花玉器出神,闻听门扉吱呀声,他抬眼瞧了瞧,笑道:“正想歇了。年纪越大,这眼神越来越不好使,天色稍暗就想停工。”
“您听说过金缕玉衣吗?”我鼓足勇气,问道。
“听说过,可没见过。那是金丝缀玉片精工细作,天衣无缝、旷世奇作啊!可惜梁汉王朝从没诸侯尝试过。流传先朝之前有过,虽不精致却几乎耗尽财力,到头来还落个诸陵挖掘、骸骨烧尽之下场,可悲啊!”
“梁汉王朝就没人做一件吗?”
“朝中的事,咱穷人哪会知道?”晏老头漫不经心地将玉器放在案板上,站起身去抚摸后腰。我顺势走过去,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帮他轻捶后背。
晏老头舒服地闭了会儿眼,又睁开定住我,眼里便有了炯炯的亮点,“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想那金缕玉衣少有人知道,你是哪儿听来的?”
我支吾一声,敷衍道:“以前我是宫奴,偶尔听总管说起。”
晏老头颔首,突然又想起什么,问我:“刚才听你跟小香说起封小爷,你们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我停止了捶背,心情沉了沉。
“姑娘心事重重,我晏老头眼神再不好使也看得出来。”晏老头直率地说道,“封小爷是个好人。我家媳妇虽然遭他叔叔所杀,但我是恩怨分明的人,这不关封小爷的事。有一句说一句,姑娘这样冷落他,实是你的不是了。”
“我……”我矛盾交加,吞吞吐吐道,“他确实是待我好,可我不适合。”
晏老头淡淡一笑,平静地对我说:“姑娘想是遭受冷遇惯了,越是对你热情的人,你越会不自觉地去拒绝,想推却他,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我心底忍不住一震,脑子里缭乱不堪的丝絮,点点碎碎地解开,散了。
晏老头含着笑,抚摸着案板上大大小小的玉器,继续说道:“我年青的时候,越是最好的玉,越是被我束之高阁。我并非刻意冷落它,是我没信心,怕毁了它,伤了它。人和玉其实一样的,你即使表面上不理,心里还是最在意的。”
我呆呆地望着晏老头出去的背影,外面小香在呼唤丈夫。西天的最后几缕霞云悄悄地消散,天色变得暗淡,晏老头最后的一段回音,还在昏暗的屋子里回荡。
“宜笑姐,碗筷已经摆好了。”小香在窗外叫我。
我缓缓走出晏老头的屋子,寂静处只有自己脚步的声响,但还是那么一点不对劲。风儿掠过槐树,仿佛是有人急促的喘息,又好像焦心的呼唤声。
“宜笑,我难受……”
我一个冷颤,再也顾不得了,拔腿就往院子外面冲。晏老头儿子正巧在院子里,急问:“你去哪里?”
“我要去玉带河!去河床!”我急得语无伦次。
“正涨潮呢,河床快没了。”晏老头儿子挠着头皮,一脸不明白。
晏老头出现了,他急得直跺脚,催促儿子,“别傻站着,快跟上去!天哪,怕是要出什么事了!”
村落外,我和晏老头儿子拼命地跑着。
暮色笼罩大地,玉带河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河面比前几个时辰开阔了许多,先前搁浅的渔船已经在水面轻荡,河水还在涨,河床变得愈来愈细长。
封逸谦依然趴在原来的地方,他一动不动地,不断上涨的河水已经漫过他的半身,顷刻间就要将他全身吞没。
“阿谦!”
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叫声,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晏老头紧随而下,两个人疯了般冲向封逸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