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的时候,我已经出现在宫城大街上。
凭着记忆,我找到了那家驿馆。
掌柜模样的正指挥伙计拆夜灯笼,我上去问话,“老板,太平侯是不是还歇在这儿?”
“侯爷回俪城了。”掌柜大声回答,看了看我,“还有位封爷在里面。”
接着掌柜叫过一名伙计,“快去跟封爷说,外面有个姑娘在找他。”
我不知道掌柜所说的“封爷”是不是封逸谦,其实我是来找封叔的,为了玉珠。就算我离开了卫尉府,就算答应司鸿宸不再联系封逸谦,我也要想尽办法讨回我的玉珠。
“封爷”出来了,原来是封泽。
封泽瞧见我手中的包袱,一把拽住我,一直拉到角落。四向张望无人,才问道:“怎么回事?被敖赶出来了?”
我不想解释,只是追问封叔何时回皇城。封叔倒还和善,告诉我道:“老爷早在一个月前就带着少爷回去了。宫城生意人手不够,才令我继续待在这儿。上次的事,老爷格外恼火,把少爷关了三天三夜,直到少爷变乖了才放出来。”
“是我连累了他。”我内疚道。叹口气,无意间问,“小香呢?”
“嫁人了。”
我心内一动,惊喜道:“嫁给谁了?”
“是少爷做的媒,也不知道嫁给哪户穷人家?老爷只要少爷不管你的事,想干啥依着他。少爷那时挺高兴,还说什么他就是……月老。”
小香终于嫁给晏老头的儿子了!
从驿馆出来,我心内一阵酸一阵笑的,在大街上感慨良久,又为自己的将来担忧起来。下一步,该先去哪儿?
事到如今,我举目无亲,彷徨之际决定先去晏老头儿子家。
晏老头是玉匠,多少知道点金缕玉衣的造法。裕王不是动用了全国的玉匠吗?到时晏老头想必位列其中。尽管不知道裕王会是谁,危险到来的时候,我有必要提醒晏老头。
主意已定,我准备前往玉带河一带。因为路途遥远,加上盘缠不够,我决定徒步前往。跟封泽互道珍重,我就这样轻装上路了。
世界上的事有时很凑巧,我离开的第二天,封逸谦赶到了宫城。
封逸谦跑到卫尉府找我,恰好遇到司鸿宸骑马出门,两人相对,彼此眼中波光汹涌。
“你来干什么?”司鸿宸率先开口。
封逸谦当时急着想见我,并未注意此时司鸿宸脸色暗青,甚至染了一层淡淡的灰。
“我有要事找宜笑,请她出来一下。我说完就走!”封逸谦并不怕司鸿宸,朗声回答道。
司鸿宸倒愣了愣,注视封逸谦片刻,突然问:“你怎么知道她叫宜笑?”
“问得滑稽,她以前是封家的婢女,难道还叫别的名字不成?”封逸谦冷笑。
司鸿宸显然有了怒气,却扯起一抹笑,他居高临下地直视封逸谦,视线里毫不掩饰的敌意。
“她不在!”
“去哪儿了?”
“姓封的,我警告你,别仗着你叔叔有财有势,就想随意接近别人家的媳妇!她去哪儿我不会告诉你,要是想等,你就等着吧!”
封逸谦还想上前,被随后的嘎子推开。司鸿宸扬鞭喊声“驾”,马儿长嘶一声,载着司鸿宸扬尘而去。
在门外待了半天,不见任何人影出现,封逸谦悻悻地走回旅馆。在那里,他见到了封泽。
封逸谦直喊渴,封泽连忙去倒水。刚端了茶碗过来,封逸谦摇晃着一个踉跄,封泽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怎么?没带药来?”封泽看封逸谦喝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不免关心道。
“心一急,就忘记了。”
封逸谦犹豫着还是如实回答,“回到宫城就去见宜笑,没想到不在。大概赶路急了点,不碍事。”
“敖的那个媳妇……昨天来过这里。”封泽叹息道,“大概被赶出来了,可怜的女人。”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去哪儿了?”封逸谦惊喜交加,急问。
“具体去哪儿没说。不过听她的口吻,八成见小香去了。”
“我知道了!”封逸谦站稳连连道谢,“多谢老叔。”
“老叔是老了,别看身手还不错,早晚进棺材。唉,越老越心软,看不得你们这帮小孩子受苦。这事要是被老爷知道,罚就罚老叔我一个人吧。”封泽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
就这样,封逸谦一路快马加鞭,等追上我的时候,已经到了玉带河。
玉带河绵延无际,像一条白龙蜿蜒曲折,跟上次相比,河水显得浅了很多,露出象牙似的河床。天际的浮云盈着一层金晕,大雁横空飞过。一只渔船搁浅在河床上,上面栖息着几只水鸟,它们朝河面东张西望,等待着鱼儿的果腹。
我迎着霞红的天幕继续走,等到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自觉地往道边让路。
“宜笑!”
我瞪大双眼,封逸谦的人马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像一团火烧云弥漫而来。转眼之间,他已经来到我的面前,一个滚鞍下马,却累得瘫倒在地。
我连忙跑过去扶住他,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封逸谦如同散了架似地,靠在我身上,苍白的脸庞在霞光下朦胧,却兴高采烈地对我说:“老叔告诉我你来过,我猜到你肯定去晏老头那里。”
接着,他断断续续地将去卫尉府找我,见到司鸿宸的经过告诉了我。
“你去卫尉府干什么?真蠢!”
听他一番叙说,我不禁沉下脸来,责备道:“要是敖告诉封叔,你又要遭罚。何况我已经离开卫尉府了,不,那里应该叫中护军府。”
我突然又有了莫名的哀伤,想起司鸿宸,连思绪都无法再动。清楚地记得,那个纠结的夜里,他要我保证不跟封逸谦在一起,原来他已意识到封逸谦会来找我。
这样风尘仆仆的少年,我要赶他走吗?
封逸谦并不清楚我在想什么,他显示出倔强的一面,抬手拨去我额前的长发,神情变得格外的温和,“你如今离开敖了,我更有理由和你在一起。宜笑,我很想你,让我看看你。”
我侧脸偏过,问:“你出来,封叔知道吗?”
封逸谦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老实回答我道:“我是偷着跑出来的。对了,有样东西给你看。”说完,从衣襟内掏出粗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来看,原来是两颗玉珠。
这不是晏老头雕刻的,后来差点扔进水池里的那两颗吗?我以为封逸谦拿出来逗我开心,反在我心内添了一把火,我近似凶狠地说道:“把它们收回去,别让我看见!不然我扔到河里去,让你再也找不到它们!”
封逸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愈加苍白,嘴唇颤动着,“宜笑,你怎么对我这样?这玉珠是……”
“回你的俪城去!”
我甩开他抓我的手,就在悱恻和悲哀之间,说出来的话却比淬毒的针还刺人。
“封叔说不定正在往这边赶来呢,你受罚我不管,别挡了我的好去处。你跟着我干什么?回去!”
封逸谦支起身,气息短促,声音还是柔软,“宜笑,我知道你是怕我再次受罚,才说这些不通情理的话的。我已经不怕了,你何必再怕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