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连绛霜唤了一声,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连胤轩闭着眼睛,依旧不出声。
恰好这时,映雪走进来了,发现气氛有些诡异,静静落了坐,轻道:“母妃的身子可有好一些?”
“好些了,多亏映雪开的药方,咳嗽止了不少。说起这个,母妃想知映雪曾在哪里学医?那些方子,可是母妃这些年来从未见过的。”
“家师无名,只是讨口饭吃的江湖郎中罢了。”映雪轻道。
“呵。”座上的连胤轩却在此时冷哼出声,冷笑:“如果果真是师出无名,那本王的这双眼睛可就有救了!”
静默半晌,原来果然还是兴师问罪来了。
映雪瞧着他,没出声。
他又道:“那个给本王使毒的红衣女子,王妃果真不认得么?本王昨晚故意设下那个陷阱,就为试探出黄怡香混入王府的真正目的,不曾想又弄出个哑奴来!不过虽然吃了一点毒粉,本王却总算有了收获,你不说那个人是谁,本王也知晓。”
映雪没有惊讶,轻咬唇瓣:“既然一切尽在王爷掌握,王爷打算怎么处置?”
“这么急将一切往身上揽做甚?”他不怒不恼,却语锋犀利:“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处置’!你虽没有黄怡香一星半点的本事,却始终有被那个姓楚的拱手相让的理由,他的计划没有让你知晓零星,应该是为保护你。既然他如此宝贝你,本王又怎么能有不接的道理!呵,让本王出乎意料的倒是他的目的竟是白玉珠,就不知道是不是宇文老狐狸的主意!”
“轩儿,白玉珠果真失窃了吗?”宁太妃一听这话,大吃一惊。
这颗白玉珠本是一双,乃宫中圣物,太上皇晏驾前曾赐胤轩一颗,另一颗随太上皇遗体入了皇陵,不曾再见天日。只是不知晓胤轩口中的这个人如何将主意打到了白玉珠上?
“母妃,白玉珠并未失窃,他们偷走的只是颗假珠子。”连胤轩如此安慰母妃,闭着灼红的双眼面向这个方向,“母妃不必担心儿臣,尽管养好身子才是。苏麽麽,送母妃回西居吧。”
宁太妃知晓儿子是在担忧她,不想让她干涉太多事,也不多说什么,轻轻起了身:“让映雪陪母妃回西居吧,母妃想找映雪唠唠嗑。”,
“恩。”映雪站起身,觉得太妃娘娘在帮她解脱。
连胤轩却道:“王妃这会还要给儿臣试针,让绛霜陪着去可好?”
“胤轩?”绛霜惊讶,自然不依,“我不放心……”
“去吧。”连胤轩坚决,“多陪陪母妃。”
“那好吧,胤轩。”绛霜后退一步,软了语气,“我现在随娘回西居,有事再遣小婢来叫我。”
说着,瞧了映雪一眼,轻轻掺着宁太妃走出去了。
宁太妃回头瞧了室内的两人一眼,忧上心头。
等其他人退出去了,映雪道:“王爷果真想要臣妾试针?”不再怀疑她是取他性命的人了吗?要知道那三穴可是致命穴位,银针入半,会让他脉断心碎。
他已经让小婢掺着躺在了榻上,高大的身躯平躺,占据半个床面:“给你半刻时间准备。”
映雪静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打开,搁在圆桌上,而后用小婢端来的清水净了手,走至榻边:“王爷的衣物是王爷自己脱?还是臣妾来?”
“这么快就准备好了。”他笑,从床面坐起身,“当然是王妃来。”猿臂伸展,惬意之极。
映雪暗暗咂舌,感叹这个男人的阴晴不定。撇了撇嘴,利落将连绛霜刚为他换上的袍子脱了,再褪去中衣,露出他壮实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古铜色上身,胸口的那道狰狞箭伤立即映入眼帘。
他静静躺回去,出声笑道:“王妃呆会可要将穴位插准了。”
映雪没出声,重新净了手,从盒里取了针,玉指抚上他厚实的胸膛,摸准胸膛正中的膻中穴,将银针缓缓转入。没了浅浅的一点,停住。
他没有动,但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王爷什么感觉?”她盯着他的俊脸,眼皮眨都不敢眨一下。
“没有感觉。”他道,“王妃可以继续。”
她轻轻吐了口气,玉指下滑至他坚实的腹肌,在脐上琢磨了七指宽处,取了银针缓缓插上,银针根部微微有了颜色。
再往下半指宽处,她咬咬牙,插上最后一根银针。
“好了?”他一动未动,双眼紧闭着,似乎真的没有感觉。
她却感觉有些累,撑着床柱:“好了。”昨夜整晚未阖眼,刚才一番情绪高亢紧绷,一松懈下来,竟是一身的疲软。
他又道:“上来吧。”
她身子马上又紧绷:“不必。”
“本王的眼睛灼疼得厉害,试试大夫教你的清目术。”他说得波澜不惊。
“睛明穴其实很好拿捏,王爷何以一定要臣妾来?臣妾手粗皮糙,怕弄伤了王爷的眼睛。”她不肯上来。
“王妃是王府里唯一懂医术的医者,不找王妃找谁?”他坚持,“懂些医术的人总比完全不懂医术的人来得强,如果刚才是完全不懂医术的人为本王下针,本王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她明白他这番为何意了,脱了绣花鞋,坐上榻来。
碰上那灼红的眼皮,她的指尖被那温度烫得瑟缩了一下。想不到这毒粉这般剧烈。她稍嘁,微凉的指轻移上他的眼角,轻柔按捏,红唇边吐气如兰。
他很安静,浓密的睫毛颤也不颤,眉头舒展。
帐里很静,两人都没出声,他裸着上身平躺,她跪坐在旁边,为他按压眼角。而后取了丝帕,为他擦净眼角流出的浅黄液体。
两人之间,只闻得对方吐出的气息。
他陡然道:“你应该知道本王是在给机会你杀本王,只要杀了本王,你就可以回到楚幕连身边。”
她手上微顿:“你也应该知道我没想过杀你,如果要杀,那些个夜里便有机会。”
他睁开红肿的眼睛,要笑不笑:“以后你还有的是机会,本王会让你天天施针。”
“王爷这又是何苦?”她敛了眸光,坐到一边。
他微侧俊颜,视线追着她:“本王只是想知道,楚幕连为何这般慷慨。为何可以将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并毫不吝啬的将她的清白之身拱手相送?”
她的睫扇耷下来,压去了她水眸里的色彩:“即便是你,同样可以将我当成你心爱女人的挡箭牌,楚幕连又为何不可以?!”
她笑,瞧着他,泪光盈盈:“如果一个男人可以大方到将他的女人拱手相送,你说,她在他的心目中算什么?如果这个女人是连绛霜,王爷舍得将她送给别的男人吗?”
“没有这种如果!”他快速接话,答得斩钉截铁。
她的睫毛眨了一下,螓首一颔,后悔对这个男人说了过多的言语。
“时辰差不多,该取针了。”
“你哭了?”他用指掐起她的下颌,却见那汪清潭里已平静一片。
“王爷觉得臣妾该为谁哭?”她恢复用“臣妾”自称,回望他的眸子清冷水亮。
他静静瞧着她,墨眸渐渐深沉,幽潭般深邃吸附,却陡然道:“本王会让你天天来施针,直到那毒粉完全清除!”
她低下头,没有再说话,长长的睫扇扑闪,只是给他慢慢取针,偶尔贴过他腹部的素手却凉成一片。
夏夜,银月逶迤,清风缭缭,却总有唧唧喳喳的虫鸣吵了一地,比那木琴还要动听。尾挂萤火的虫儿在矮灌间穿梭,星星点点,如夜空中的星子,多了几分璀璨夺目。
如此夜景,饶是扫去了夏日的几丝躁热,却依旧有些热。
南苑的女主子带着小婢坐在清湖的凉亭回廊里赏月吃果子,穿了宽身广袖的纱衣,腰间稍稍用浅黄绢带点缀,露出杏子色的牡丹肚兜。
一小婢在旁边打扇子,力道要适中,不能扇起主子披泻的发丝,却要赶走蚊虫让主子觉得清凉。虽说在这亭子里熏了不少驱蚊香,水上蚊子相对少些,却依旧是多。她直直侍在那里不敢动,小腿肚上不知被叮了多少次。
今年的蚊蝇似乎比往年来得多,且更肆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灾荒。
另一个小婢在剥橘子,一瓣瓣放在小盘里,拼成一朵花,给主子递过去。
“太酸了!”萧阑歆一口将那刚送进嘴的橘瓣吐出来,不悦的盯着丝竹:“这是皇宫送过来的贡橘吗,怎么酸成这样?是不是那苏映雪故意拿些糟粕来打发本公主的?”
“公主不是说想吃酸东西,要越酸越好吗?”丝竹委屈起来,取了桌上被剥得完整的橘皮给主子看,“公主您瞧,这上面还写着‘贡’字呢,是贡橘没错。可能因为现在不是吃橘时节,所以有些酸。”
“那你自己吃。”萧阑歆心口窝着火,一把抓了橘瓣塞进丝竹嘴里,打翻了盘子:“给本公主全部吃进肚子去,看到底是不是‘有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