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筝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王爷娶月筝,是为家父所托。”便不再说其他了。
映雪瞧着她略带忧愁的模样,心儿随之一嘁,说不出话来。今日这趟赏画怕是有些沉重,她的无心,勾起了这个女子的落寞。而她,也落寞了。她不能告诉月筝,她爱的男人将她拱手送给了另一个男人,她却不能飞。
她道:“妹妹教姐姐作画可好?姐姐爱闻这墨香。”
“恩!”月筝清脆应答,杏眸微弯,落寞敛去。
月筝铺了画纸,准备好了墨,正要起笔,却陡然听得小婢来请王妃娘娘,说是王爷的眼睛出事了,请王妃娘娘即刻前往东漓。
“眼睛?”映雪心头一跳,想起了那个叫哑奴的红衣女子。
她的心隐隐有股不安,打发了小婢:“我即刻便到。”
连胤轩的眼周灼红了一圈,微微的肿,眼睑青紫得厉害。
映雪走到东漓主居的时候,老大夫正在给他察看,重重的叹息:“王爷,这毒粉沾不得水的,遇水扩散得更厉害,怕是已经入了眼睛。”
“该死的!”连胤轩瞬息暴怒,一把抓过老大夫的衣襟,额头青筋暴露:“给本王治好它!本王不能看不见东西……”怕是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刺激。
“胤轩!”身后静立的连绛霜急急拉了他,自责道:“都怪我粗心大意,以为这毒粉能用清水洗去,用湿巾弄湿了它……如果不能治,我将眼珠子给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明的,胤轩……”
“该死的!”连胤轩又吼了声,松手将老大夫拽到地板上,用左掌遮了眼睛,“都给本王滚出去!马上滚出去!”
“你们都出去。”见此,连绛霜轻轻挥退室内的大小丫鬟,留下摔在地上的老大夫:“大夫,王爷的眼睛可有得治?”
老大夫颤微微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道:“王爷中的毒粉很奇特,此毒物中似乎含有大量珊瑚粉,以及其他有毒海物研磨成的细粉,所以遇水即有吸附力,刚才老夫看过王爷的眼睛,发现毒粉黏附在眼珠子上,与老夫十八年前见过的一种毒极为相似。”
“什么毒?”连胤轩不再怒吼,放下遮住眼睛的左掌,痛苦的闭着眼睛,薄唇紧抿,渐渐止住了情绪。
“老夫十八年前在京城开了一家小医馆,曾在一个夜里遇到过如此病者,那个男子也如王爷这般,双睑青紫,眼珠子被毒粉吸附,不过他眼睛当时没有沾水,故扩散得不快。”
“然后呢?”连绛霜比当事者更急:“老大夫可以直接说诊治之法。”
老大夫神色一僵,战战兢兢道:“老夫查过医书,得知此毒来于天景北部外域海国,只有那里的人才会用海物制毒防身。只是此国坐落在泱泱大海中,神秘莫测,陆路上的人很难寻觅。”
“老大夫的意思是说此毒只有这个海国的人才可解?”再次出声的依旧是连绛霜,她心儿一惊,柳眉蹙起,瞧向安静下来默默听着的伟岸男子,“胤轩,你可知对方是什么身份?”
连胤轩腮帮子紧咬,没回答她,只是沉道:“大夫可有抑制毒粉扩散的方法?”犀利冷寒的深邃闭上了,那高壮的体魄却仍是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的心思,无人能窥探。
“有,不过有些难。”老大夫道:“当年那位壮士来老夫医馆后,翌日便有位戴红面纱的女子来看他,记得当时女子是用小竹筒里的水为他清洗眼睛,据说是每日卯时一刻接的露珠,而且那露珠儿切切不能让日光照射,采摘的时机要刚刚好……”
“何为刚刚好?”绛霜檀口轻启,记在了心里。
“所以老夫才说有些难不是。”见气氛缓和下来,座上的男子也不再发怒,老大夫这才敢放宽心说话:“卯时一刻要掐准,只能接竹叶上的露珠,接露珠的皿儿只能用竹筒,当日采摘的露珠要当日用,不可存放……”
“老大夫,这不难。”绛霜柳眉舒展,笑了:“还有提醒吗?”
“呃。”老大夫微微讶意,先是斗胆瞧了这瘦弱的男子一眼,继而垂下视线,盯着地上:“接露珠的事不难,只是要接足分量很费事。公子怕是没有听明白老夫的意思,东日初升前,竹叶飘翠时,卯时一刻起,二刻满筒棕。而且王爷的眼睛需要整日擦洗,一刻也停不得,如果没有满筒的露珠,王爷会有灼痛之苦。”
“噢,我明白了。”绛霜将老大夫的话微微寻思,再云淡风浅笑了笑:“老大夫放心,这事难不住人的。”
门外的映雪则是静静站在窗帘子前,没有踏进门里。他们的一番对话她自是听进去了,瞧连绛霜那模样,怕是已下定决心要为连胤轩取露珠儿的,他何苦遣人寻她来做甚?
她隐隐有种他要兴师问罪的感觉。
旋即听得当事人终于开口了,他道:“本王能忍受灼痛之苦,只是万万不能失了光明,小老儿明白吗?”
那低沉的男中音里是抑不住的挣扎,而非惧怕。
她明白。
他在告诉大夫,他不是害怕失明,而是害怕在他正开疆拓土施展抱负时毁去了眼睛。那样,无异于折断了他翱翔的翅膀。
“老夫明白。”老大夫唯唯诺诺,望了绛霜一眼,再道:“先用露珠清洗双目,制止毒粉扩散,然后再……再……”
“再什么?”绛霜瞅着老大夫的模样有些想揍人,这样含含糊糊的,存心急死人呀!
“老夫实在无能无力!”老大夫“扑通”跪在了地上,视死如归了:“因为药引只有那个神秘女子有,当日那女子并未告知老夫,老夫又寻不得那女子,只有请王爷赐老夫一死!”
“你!”绛霜秀眉一拧,娇呵:“说了等于白说!赐你一死也救不回胤轩的眼睛!”
“不过老夫隐约记得一套针法,用银针插在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各插针一分不深入,抑制毒粉进入心脉,再配以揉按睛明穴,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但是要完全清除毒粉,需要女子的药引。”
“本王明白了。”连胤轩终于出声了,挥退老大夫:“先按你说的办,药引再慢慢寻,本王昨夜及时躲避了,应该没沾太多毒粉,你退下吧。”
“王爷,老夫退下了,只是……”老大夫让药童整理好药箱背在肩上,陡然想起什么,又加上一句:“施针和按揉之事需要时时进行,老夫呆会回药馆为王爷挑个药童来……”
“只要懂医术的人即可?”连胤轩问。
“是的,王爷。”老大夫答:“只要懂医术即可,施针之事只需教一遍便能懂。”
“那好,不必劳烦小老儿你去找药童了,本王府上正有一个极好的人选,呆会你教她针法和清目术,本王让她来伺候!”
“胤轩?”绛霜为男人的决定微微诧异。
站在廊下的映雪亦微微震撼,打算不踏进去了,回头,竟看到母妃站在身后凝望她,不知来了多久。
“母妃。”她欠身请安。
“听说轩儿的眼睛出事了?”宁太妃轻轻往前走了几步,瞧着她:“为何不进去看看?”
“大夫在里头,儿臣不便打扰。”映雪浅浅答了。
“你是轩儿的王妃,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来,随母妃一同进去吧。”宁太妃笑,牵了她的柔荑往里去。
外屋的小婢这才匆匆通传,说是太妃娘娘与王妃娘娘一起来看王爷了。
绛霜立即望了过来:“娘,您来了。”
映雪感受到她的视线,淡淡回望她一眼,踏进门里。
连胤轩对她的出现并无任何表示,不知是因为闭着眼睛,还是在想其他,只道:“送大夫出去吧,大夫有些事要向王妃交代仔细。”
“好。”她自是知道大夫要交代什么。
等她带老大夫入了外屋,太妃娘娘开口道:“霜儿,既然这次你随轩儿回府了,就在府里住下吧。府里总是比外面来得安稳些。”
“娘。”绛霜绕到宁太妃旁边坐下,拉过义母的手裹在自己掌心里,亲昵撒娇:“昨夜孩儿在您房里不是说过了吗,胤轩去哪里,霜儿就去哪里,这次霜儿回府是来看看娘和苏麽麽,不会呆太长时间。”
宁太妃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些微担忧道:“胤轩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他娶了王妃,霜儿可有想过以后的打算?”
绛霜明显一愣,启口道:“霜儿从来是胤轩的人,此生非卿不嫁。只是当年失手错杀如氏,得罪了北冀,才惹来此生的不安宁。但是霜儿相信,暗涌之后总是有光明的。”
“你们,哎……”宁太妃轻轻叹息一声,这才瞧座上默不作声的皇儿一眼,说出一句心底话:“万般都是命,又巧在映雪与霜儿生了同一张脸蛋,平故沾染上北冀的怨恨,这谁也怪不得。只是轩儿,霜儿,母妃在此说句不偏袒的话,姻缘过,一生错,你们千万不要走错一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