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大暴雨,破庙外又是西魉河下游,河水十分湍急汹涌,那红衣一落水,瞬息便没了踪影。
“不必追了!”连胤轩唤了声,示意下属不必再追,而是走到被生擒的黄怡香面前,冷冷吩咐:“先废掉武功,再扔入水牢!”
黄怡香脸色大变,眼见人赃俱获,立即对映雪叫喊起来:“你竟敢串通他害我和哑奴!枉费主子那般疼爱你,你竟然做出这样背叛他的事?!主子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主子是谁?”映雪问得冷静,一地的泥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说呢?!”黄怡香尖叫,在侍卫的钳制下挣扎不已,从腰间掉下一串脚铃铛,嵌进泥地里,“你竟然说不知道主子是谁?!主子这次让我来,就是来保护服侍你这个景王妃……同样是主子的人,我黄怡香命贱如草,随时命悬一刻;而你苏映雪,主子连根寒毛都舍不得动,就是一串脚铃铛也跟你争不得……”
“如果他是主子,为何要以爹爹的性命为威胁?”映雪眸光瞬息清冷。
“因为主子现在有能力救苏渤海,也有机会杀他,就是要看你怎么做!”牙一咬,黄怡香的模样似是豁出去了一般,陡然仰面笑起来:“哈哈,你以为主子疼你就舍不得杀你吗?你这次这样背叛他,他定也会像牺牲我这般牺牲你的,因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他身上的使命来得更重要……而且,他现在疼的人是哑奴,哑奴比你乖巧有天分……”
“哑奴……”映雪静静从泥地里捡起那串铃铛,贴在胸口,抿紧了唇。
连胤轩站在旁边冷冷看了半晌,终是墨眸一沉,道:“将这个女人押回王府吧,稍后再做审问。”随后又似没事发生一般静静往前走,上了从暗处转出来的马车。
“不上来吗?”他坐在车上对下面的人儿居高临下,语里不喜不怒,非常平淡。
映雪静静上了马车,沾满泥浆的绣花鞋弄黑了车里的地毯。她在一边默默坐了,没有吭声。
连胤轩的软靴上也是泥浆,锦袍上也有刚才被哑奴溅脏的一块,他从映雪上车起就没有做声,俊脸微侧,似在沉思。
于是两人都是静默的,在回府的路上只有车轮轧过水洼的扑溅声。
这个时候,雨停了,天也破晓了。整夜的暴雨后,天边竟然泛起鱼肚白。
马车从王府侧门进去,车停,有个瘦弱的男子迎了出来:“胤轩!”
连胤轩这才撩开帘子,从车里走了出来,也不介意那男子掺着自己,静静往东漓走去了。
映雪坐在车里,从听到那男子的声音就知道他是谁了,原来那站在合欢树下凝望黄丝带的男子是女扮男装的连绛霜。她怎么就忘了,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夫妻!
然后,她想起了昨夜让她安排进东漓主居的月筝,连胤轩一夜未归,而且并未告知麽麽王爷临时起意下榻偏居,怕是要让她空等了。她愧疚即生,连忙让迎出来的水媚掺下了马车,直直往主居去。
天还未完全亮,廊外的芭蕉让一夜的暴雨冲刷得墨绿,大大的叶子在黎明里静立。粉红紫薇打了一地,碎碎的瓣,点点浅红。
映雪穿过,绣花鞋上沾上片片。
等她走到主居,门里已经坐了人。男装的连绛霜正熟练的在柜子里取药箱,并轻驾就熟的捧了一套干净的袍子出来,为连胤轩换上。
“胤轩,昨晚你去了哪?”连绛霜用湿巾为男人轻轻擦拭着眼睛,轻声细语。
男人静静坐着,没回答她的问题。
映雪站在门前,不知道该不该踏进去。
“来做什么?”男人陡然出声了,虽是背对着门口,却显然知道是她。
连绛霜面朝门口,瞧见了映雪,也不惊讶,轻轻将湿巾在铜盆里透过,道:“胤轩的眼睛中了毒粉,景王妃不知晓么?”
映雪走进来:“臣妾来看看月筝妹妹。”
“月筝来了房里?”连绛霜微微惊讶,让小婢走到内室拨开珠帘子瞧了瞧,随之笑道:“哪有月筝妹妹?景王妃可是找错了房间?”
“昨夜臣妾安排月筝妹妹来此侍寝,王爷。”映雪淡道,瞧着连胤轩,“而且并未告知麽麽王爷临时下榻偏居,怕月筝妹妹空候一场。”
连绛霜眉梢微挑:“昨夜胤轩去了你房里?”
映雪没正面回答她,对连胤轩道:“既然月筝妹妹回了园子,那臣妾现在便去看看她。”
盈了盈身,准备退出去。
连胤轩道:“以后别私自给本王安排侍寝的事。”
映雪背影微僵:“是的,王爷。”轻步走出去了。
然后,她回了偏居换下身上溅脏的素衫和绣花鞋,将那串脚铃铛洗净,用帕子擦干,再取丝帕包好,放进梳妆台的第一个暗格里。
正打算去月落园看看月筝,这个时候,月落园的小婢倒先来偏居请景王妃过园一叙了。小婢道:“主子请王妃娘娘一同赏画。”
赏画?
月筝的反应让她微微吃惊。
等到了园子,月筝穿了一袭浅黄开襟宽身薄衫,没有挽鬓,正揽袖作画。她正在画一只鸟,歇在牡丹丛里,展翅欲飞。
“它想飞,为何却不肯飞?”映雪打断了她的凝思。
月筝握笔的手一顿,轻轻为鸟儿点上眼睛,抬头笑道:“姐姐来了。”便搁了笔,走出桌后给映雪请座。
她的模样,恢复了娇俏。甜甜一笑,笑魇如花。
映雪道:“昨夜……”
月筝为她沏了茶,笑道:“昨夜月筝有幸在王爷房里睡了半宿,月筝很满足,感谢姐姐给了月筝这次机会。”
“月筝……”映雪轻轻看着她。
月筝又道:“昨夜月筝为姐姐作的画,姐姐可喜欢?那是月筝最引以为荣的一幅画呢,虽然笔艺不精妙,却是月筝用了心思的。”
映雪微微一笑:“姐姐很喜欢,只是妹妹何以在眉间画了一簇莲花印?”
月筝走到映雪面前,瞧着她那片刘海:“月筝很小的时候在皇宫曾见过一个带有这样莲花胎记的女子,她救过月筝的命……却不知为什么月筝在看到姐姐的第一眼,便想起了那朵莲花。姐姐,月筝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月筝可否瞧瞧姐姐的额头?”
映雪微嘁,侧转身子:“妹妹还是不要看才好,怕吓了妹妹。”
“月筝不怕。”月筝轻轻握住映雪的手,拉过她:“姐姐从来以此为缺陷,却殊不知这也是一种风华。姐姐知道吗?王爷百花不爱,却独独怜爱莲花……姐姐你瞧……”
说着,已兀自从抽屉里取出一副细细珍藏的画轴,缓缓摊开,道:“这是王爷当年在皇宫随家父学画时所作的莲花,用色全是大红,取名血莲。月筝当年觉得奇特,便偷偷收下了。”
“呀。”映雪细细瞧了那画上的两朵血莲,微微惊讶。一朵盛苞怒放,血红的瓣,浅黄的蕊儿,妖娆夺目。另一朵含苞待放,与那盛开的血莲相依偎,含羞妩媚。
奇的是,那盛放的那一朵,竟与她左背上的那块胎记极似。
她用指抚了抚纸上那朵血莲,问了:“王爷可是在哪处见过此种莲花?”
月筝“噗嗤”一声笑了,道:“姐姐真爱说笑,莲花粉的,白的,黄的哪没见过,又何曾见过这么红的莲花?那红,比血珠子还红上三分呢,红得有些触目心惊不是。只是听王爷无意中说起是在梦中见了莲花仙子,依着梦境画下来的。”
映雪将柔荑轻轻搁进了水袖里,轻淡道:“不曾想王爷有如此雅兴。”
月筝将画轴静静收了,继续道:“家父当年是宫里的画师,得先帝赏识陪三皇子练画,才沾了福荫……还别说,王爷如今虽然性情冷,却有无师自通的天赋,他有心思或是心烦气躁的时候,不是喝酒浇愁,而是关门作画或吹箫……不过,王爷现在怕是不会再碰笛子了。”
“为什么?”
“可能是寻不到知音。”月筝浅浅一笑,似是陷入回忆里:“真怀恋王爷吹曲的日子,可惜月筝不懂乐器,不然做王爷的红颜知己也是足以。”
“可是你会作画。”
“王爷是为血莲才作画,在他的心中,只有血莲,没有画。”
映雪沉默了,望着窗外:“明明可以飞,为什么不飞?”
月筝同样望着窗外那只歇在墙头的鸟雀:“它是可以飞,但是它的心被系住了,飞到哪里都有牵挂。”
“你真傻。”映雪只能低叹。
月筝却柔柔一笑,瞧着她:“如果姐姐如此爱一个人,便不会觉得妹妹傻的。有时默默守望一个人,也是种满足。”
映雪望着窗外,沉默不语,眉心微蹙。
月筝又道:“其实绛霜姐姐并没有占满王爷的心,王爷的内心深处还空着,那块地方,绛霜姐姐根本弥补不了。”
映雪静静听着,突然道:“妹妹是怎样嫁给王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