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瞬息风,瞬息雨,阴晴不定,心思难测。她察觉得到他没有那么深的敌意了,他刚才在很轻很轻的叹息,埋在她的颈侧痛苦挣扎,却终是没有要她。
她知道,有什么开始让他迟疑了。
如此这样,很好。她在心头重重吐了口气,却下意识的抚了抚微肿的红唇,用指紧紧捂住。
半刻,又有人来请,道:“景王妃,王爷请您去趟藏宝阁。”
“好。”她淡淡答了声,神色不变,起了身。
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场好戏要给她看。
映雪穿着蓑衣到达藏宝阁时,楼里已经有几个人站在那里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高高的台阶,厚重的大门,里面摆满古瓶字画,美玉器皿,有些森冷。
分楼上楼下两层,楼下储藏宝物,楼上却是空空如也,只有一圈木栏杆和四个天窗。屋檐呈倒锥子型,越往上越窄,无数条红线垂下来,线尾挂满铃铛,包裹成一个圈,将一空空如也的宝盒罩在里面。
近看,那细线非常密集,每一根线上铃铛的高度高低不齐,却是呈现螺旋状,紧紧排列,碰哪一个地方铃铛都会响,让盗者无从下手。再瞧四周,明明暗暗布满暗线,特别是大门处,如果不细看,发现不了下脚的第一步便是无数的比绣线还要细几分的黑色线丝。
此刻,室内灯火通明,自是瞧得清楚这布阵。
她站在门口,没有踏进去,只是让丫鬟将蓑衣取了立在廊檐下,静静望着门内的两个男子。
连胤轩换了浅青色锦袍负手立在宝盒旁,简单的样式与色泽没有将他的伟岸减去分毫,倒是沉稳内敛大气了,昂藏七尺。他没有说话,只是瞧了她一眼,示意她走进来。
反观他旁边的西门公子,一袭浅米色罩衫,足蹬百鸟绣面软靴,腰挂踞虎玉佩,风度翩翩潇洒不羁。他的眼角一直带有隐隐笑意,不再喊她“小雪雪”,而是道:“景王妃,仔细脚下。”
他这样一说,旁边的连胤轩面色便沉了几分,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示意旁边的侍从将铃铛里的棉团取出来,捻了一朵放在掌心查看。
映雪走进来了,这才瞧得那一圈铃铛全被塞了棉团,一个个在门外透进来的大风中成了闷嘴哑铃。她暗暗咂舌,十分佩服这个盗者的偷盗功力。要知道这么小这么密的铃铛,即便是塞棉团也是非常费力费时的。
但是如果不塞住这些铃铛,宝盒中的东西也偷不到手。这么稠密的防备,怕是见缝插针也插不进去。
“王爷,失了什么?”她瞧了那空空如也的宝盒一眼,轻轻开口问了。
连胤轩将掌心的那朵棉团放在鼻尖嗅了嗅,剑眉微皱,交给身后的侍从,才道:“失了本王最珍贵的宝物,该死的,即便防得这般严密,竟也让那盗贼盗了去!”
映雪微微诧异他的怒气,淡道:“王爷可派人追查了?”
“追查?”他冷嘁,墨眸太深沉:“王妃如此聪明,难道看不出这是个陷阱么?只是本王低估了她的实力而已。”
“王爷知道是谁偷的。”她一点也不诧异。
“当然,本王这次是要让她原形毕露!”他一点也不迂回。
西门在旁边笑了笑,终是用竹笛惬意的挑了那圈铃铛耍玩,插嘴道:“王爷,连鹰应该也跟的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该带景王妃去瞧瞧?啧啧,今夜这雨可真大啊,还真是有些不方便出行……”
说着,轻佻佻耍着笛子,已兀自往门外走了。
门内的两人静默着,连胤轩不出声,映雪也不出声,互相望着对方,眸子里都有暗涌。半刻,映雪终是道:“如果王爷认为这是臣妾做的,臣妾无话可说。”
“呵。”他倒是低声笑出,眸光微闪,紧紧盯着她:“本王没说是你做的,只是请你随行一起抓贼,怎么样,本王的爱妃?”
他笑,那眸光里,总是有着一种霸道的势在必行。
她微微仰面,抬起下巴:“有何不可。”
雨帘里,他们去的地方是城西的一座破庙,她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车轮辘轳作响,轧起滩滩水花。
在距离破庙很远的地方,马车便停了,他掺了她下来,将她裹在自己的蓑衣里,搂着她轻功飞跃。几个辗转,他们轻轻跃上了破庙残破的屋顶,而后褪了蓑衣,从那陡大的洞口飞下,栖息在那尊大佛像后面。
这一连串动作,他都是一气呵成。等他搂着她靠在大佛像后,破庙里那个正等人的碎花裙女子竟没有察觉。
映雪暗暗倒吸一口气,看着佛像前的黄怡香。
黄怡香襦裙湿透,发鬓滴着水珠子,正使劲用手扭了扭裙摆,嘴中抱怨着:“怎么还没来?冷死我了,这一身湿哒哒的,如何受得了。不过幸好没被人发现,要不就完蛋了。”
说话间,她瞧了瞧门外的雨帘子,找了个比较隐秘的角落蹲下。然后小心翼翼从腰包里掏出一颗通体洁白,质地纯净细腻,光泽滋润的女子拳头大小的白玉珠子,双手捧着:“终于找到你了,可费了我不少力,等把你交给主子,我就不必再为奴为婢了……只是你到底有什么好,居然让主子费如此一番周折?不就是一颗质地上乘的白玉珠子……”
听此,佛像后的男人眸中闪过一抹讥笑,瞧向映雪。
映雪亦回望着他,告诉他她什么也不知晓。
半晌,门外依旧没有人进来,雨帘子密麻,不闻脚步声。黄怡香终是等不及了,开始在落满灰尘的佛像前来回踱步,盼得望眼欲穿,“明明说好是这里,怎么还不来?”
“啪!”有人用一颗珠子掷了她一下。
“谁?”她连忙回头,四处巡视。
惹得佛像后的映雪全身紧绷,屏住了呼吸。却见得旁边的男人气定神闲瞧着她的侧脸,对目前的状态不太警惕,反倒对她的反应比较感兴趣。
她瞪了他一眼,不敢动。
终于,有人从雨帘子里走了出来。竟是个高挑纤细的红衣女子,镶金边的对襟,琵琶袖,窄窄的金色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她穿的是裤,宽宽的裤腿随着行走颇似纱裙,在大风中翻滚掀起,长腿若隐若现。
女子撑着一柄油伞,罩了红色面纱包住长发和脸,只露出戴有金色流苏的额头和一双眼睛,她静静立在雨中,裤摆湿透,望着门内的黄怡香。
“哑奴?”黄怡香吃惊的叫了一声,揉揉被掷疼的手肘,“怎么会是你这个哑巴来?主子呢?”
雨中的红色女子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回应,却陡然转过身子往回走。
“你等等我。”黄怡香攥紧手中的锦袋,连忙跟上,又叫道:“雨这么大,你要带我去哪?是主子的意思吗?”绣花鞋往前探了探,终是走进雨里。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连胤轩从佛像后走出来,望着雨帘道:“倒也聪明,知道换地方,不过今天既然给你们撒了这道网,便定是要一网打尽的。王妃,刚才那个红衣女子你可认识?”
“不认识。”映雪站在他身后,摇了摇头。她知道他是故意这样问她的,有意无意试探她。
连胤轩便不出声了,静静看着雨帘。而后有侍从从暗处走出来,撑着伞站在雨里等着。
“走吧。”他道,这次没有再与她共伞,让侍从为他撑着伞,走在前面。
映雪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静默半晌才跟上。
出了破庙的院子,才听得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传来,才知红衣女子和黄怡香甫出院子便让王府的几个侍卫在雨中堵截,被逼得节节后退,寡不敌众。
原来那红衣女子武艺并不高强,交战几回合便败下阵跌倒在软泥里,湿泥沾了那身红衣一身。黄怡香的功夫高一些,仍在与两个侍卫在缠斗,把那红衣女子置之不顾,怕也是自身难保。
连胤轩走到那躺在泥地上的红衣女子旁边,叹息了一声:“该来的没有来!”便挥手遣退了用剑押着女子的侍卫。
红衣女子不领情,冷冷瞪着俯视她的连胤轩,雨水湿透红色面纱。
连胤轩瞧了她一眼,自己撑了伞蹲在她身边,并为她遮了雨,道:“谁派你们来的?为何偷白玉珠?”
女子自是出不得声,眸光冷冽,发上湿哒哒一片,鬓角露出一片,几道狰狞的伤疤在发根若隐若现。
“连胤韬?”连胤轩试探着问,淡淡瞧了那伤疤一眼。
红衣女子不出声。
“宇文祁都?”他不死心,盯着女子冷冽的眼睛,看到那眼珠子反射着一种淡淡的紫,让他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红衣女子依旧不出声,却是陡然素手一扬,趁人防备不及,洒了他一眼的浅黄粉末。
“该死的!”他快速偏头,却仍是沾染到了一些,眼睛微微刺痛。
红衣女子瞬息翻身跃起,施展轻功想要逃离,却在连鹰抓到她的那一刻,故技重施琵琶袖一甩,毒粉飘散,“咝”红衣被撕下一块,纵身跃入西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