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和一个华人教授喝酒。他从芝加哥大学来讲学,结束后一起去“中国味道”餐馆吃饭,然后到酒吧继续喝酒聊天,连着陪同的亚太研究中心的主任,三个人都喝多了。幸好主任太太赶来,把我送回老约翰家。一肚子啤酒闹得我半夜爬起来去洗手间,迷迷糊糊眼睛都没全睁开。出了洗手间发现我的房门关着,我记得没关的;不管了,拧开把手就进去,发现房间里是黑的,可我记得我是开了灯的;我在门边上摸到开关,灯一开,我的酒全醒了。灯发出血红的光,满屋子人影,那感觉就是见了鬼。我往外撤,才发现那不是我的房间。
二楼一共三个房间,我住正对楼梯的一间。斜对面是卫生间,卫生间隔壁是个储藏间,因为老约翰经常去拿东西,整天开着门。我隔壁是另外一个房间,从我看见它第一眼起就一直关着门。老约翰向我介绍房子情况时也略了过去,好像并不存在。既然关门上锁,我理解为是他的隐私,也从未多嘴,习惯了竟也当它不存在。没想到半夜里迷迷糊糊打开了,没想到它其实一直都没锁。
房间里有一张床,收拾得干净利落,如果是貌似邋遢的老约翰干的,那真要出乎我意料了。有桌子、椅子和电脑。我想要说的是那些人影,墙上的海报和人像。密密麻麻的篮球标志和球星,以及穿着暴露的性感女人。主人喜欢的应该是湖人队,科比的大招贴画就有三张,然后是湖人队员的合影。当然主人一定也喜欢乔丹和姚明,他们俩和科比一样占据了比别人更多的空间。在球星中间隔三岔五挤着一个穿三点式的大胸女人,有两个在电影里见过,叫不上来名字。正对床的天花板上贴着一张最大的招贴画,一个金发女郎赤裸上身,胳膊抱在一起,把乳房挤得像两只篮球。她的眼像传说中那样勾魂摄魄,时时刻刻都在对着曾经躺在那张床上的人笑,不管他睡着了还是醒着。我凑在电脑旁边看见一个小伙子的照片,年轻帅气,二十出头?看不出来长得是不是像老约翰。这时候我模模糊糊听见老约翰在楼下清了一下嗓子,赶紧闭灯关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出门,老约翰和往常一样打招呼,应该没发现我去过那个房间。他说如果我愿意,可以把开他的破丰田车,今天他在家大扫除。我谢了,还是步行去大学,我想向替我租房子的工作人员多打听一点安格尔家的信息。茱迪说,她的消息未必准确,但据她所知,老约翰妻子亡故,只有一个儿子,是不是亲生的不知道,罗朗?安格尔,去年因为偷车被送了进去。还在网上搜到了抓他的那条新闻,照片上的罗朗和桌子上的小伙子一模一样。
照通常的看法,罗朗游手好闲。他在这所大学里念了两年书,第三年自动退学,大部分科目都挂了红灯。他偷车一度被这个小城传为美谈。
罗朗坐在超市门口发呆。新闻里就这么写的,新闻出自他的审问口述。一个老太太停下车,直接进了超市,罗朗发现她没锁车门。三分钟之后,罗朗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就开走了。虽然游手好闲,但他不是坏人,天地良心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偷车,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冲动。可以想像他的激动和恐惧。他把车一直往城外开,去哪里他也不知道,跑了五英里以后才想起几个月前有朋友告诉他,可以把二手车卖给一个修车店老板。这辆车七成新,应该会有个好价钱。然后他听见后座有声音,扭头一看,一个不到两岁的娃娃嘬着个奶嘴瞪着大眼睛对他看。他对娃娃笑了一下才意识麻烦来了,娃娃突然吐掉奶嘴开始哭,越哭声音越大,两只小胖手乱抓乱挠。他只好停下车去哄,一点都不管用,娃娃只是哭,可能接受不了祖母突然变成了年轻的小伙子。
要想处理车,首先得处理这孩子,但他实在没办法安抚声嘶力竭的哭声。罗朗说,他想过把娃娃扔在路边,但马上就否决了,这么冷的天还在坐在野地里,冻不死也会冻坏。最后他决定给警察局打电话,把孩子交给他们。他的确是这样做的,把孩子放在警察局门口,然后开车就跑。如果不跑就没那么大的罪,但他的确跑了,在城外的公路上被警察追到。他向警察坦白,只是想偷车,没想过要偷孩子。然后他说,这孩子哭声真大,以后可以唱歌剧。
“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茱迪说,“当时大家还争论,他把孩子送回来,要不要严格按照法律来判。最后还是照法律来了。约翰没跟你说?”
“你也没跟我说啊。”
“我担心说了你就不愿住他家了。实在没房可租。不过你放心,约翰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