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更加为难,他抚摸着女儿的头,轻声说:“苗苗,爸爸要去抓坏蛋,不然,他们还会害别人的。苗苗,爸爸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等爸爸把害你的坏蛋抓到,就马上回来。行吗?”
女儿的手松动了一些,但是,马上又抓紧了:“爸爸……”
李斌良:“苗苗,有什么话要对爸爸说吗?”
苗苗大大的眼睛盯着他:“有。”
李斌良:“那就快说吧,你要爸爸做什么,爸爸一定答应。”
苗苗:“爸爸,你说的是真话吗?”
李斌良:“当然是真话,爸爸哪能骗你呢?”
苗苗:“那好,爸爸,我让你回家,咱们还像从前那样……”
苗苗突然忘记了勇敢,无声地哭起来,李斌良的心骤然抽紧,说不出话来。
他万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话来,这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她一定是受了这次惊吓,产生了深重的不安全感,所以,希望爸爸随时生活在她的身边。可是,他却无法答应她……
他看了一眼王淑芬,她背着身在抹眼睛。
一种难言的感情从他的心中升起。
难道,真的能破镜重圆吗?
这个问题,李斌良在离婚以后,不止一次地想过,对此,他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他尽管同情她,关注着她,可是,他已经意识到,他和她不是一种人,或者说,差距太大了,她伤了他的心,他也伤过她的心,如果重新回到过去,尽管一家人团圆了,但是,过去的冷战也会重现,那种黑暗冰冷的日子,他实在过够了。何况,分手已经三年,那本不牢固的感情早已冷却乃至烟消云散。
可是,女儿在哭泣,她的泪水滴在他的心里。
王淑芬也抽泣出声。从她的抽泣中,他隐约看出她内心的活动,她可能有破镜重圆之意,可是,她的抽泣中又明显地含有责难之意……对了,曾经听人说过,她在背后说,如果破镜重圆,一定是他主动提出,并且去央求她才能答应……他的心更冷了,不能,自己不会这样做,即使这样做了,真的再和她一起生活,她一定会故态复萌,也不会有幸福。不,不能……
李斌良轻声对女儿:“苗苗……”
苗苗停止了哭泣,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问:“爸爸,你答应吗?”
李斌良慢慢地摇着头:“苗苗,爸爸对不起你……”
他真的觉得对不起女儿,因为,她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和父母双亲生活在一起,得到她本应得到的完整的爱。曾经在书上看过,这种不完整的家庭,将会给孩子幼小的心灵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影响到她们的心灵健康,可是……
女儿虽然还小,可是,她是聪明而又敏感的,她明白,自己无法挽回父母的婚姻,她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李斌良反过来把女儿的小手紧紧地抓在手中,又拿起她的手抚摸了一会儿自己的脸,最后,又伏下身抱起女儿的上半身,紧紧地搂了片刻,终于把她放下:“苗苗,爸爸走了!”
李斌良站起来,欲向外走去,王淑芬突然掉过身来:“你站住!”
李斌良站住,回过身,正面朝向王淑芬,这是自离婚以来,他第一次和她面对面互相望着。他看见,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现出一副冰冷的神情。这使他不由怀疑起她刚才的抽泣是不是真的。
他看着她:“你……有什么事吗?”
王淑芬:“有。”
李斌良:“什么事?”
王淑芬:“我不想再带着孩子了。”
李斌良:“什么……”
王淑芬一字一句地:“孩子是我们两个的,我想让她跟你一起生活。”
这……
这是为难自己。李斌良努力耐心地:“淑芬,当初,是你非要孩子不可的,而且,经过了法院的判决……”
王淑芬:“我可以重新提起诉讼,改变判决。”
李斌良:“可是,这需要时间。淑芬,这样吧,等我办完这起案子再说好不好?”
王淑芬:“不好,我想现在就解决,咱们马上就去法院!”
简直是胡搅蛮缠。刚刚恢复的一点温情又完全消失了。
李斌良正要说话,床上的女儿带着哭腔开口了:“妈,你别为难我爸爸了,求你了……爸爸……”
王淑芬看了一眼女儿,不再说话了。
李斌良感激地望了一眼为自己解围的女儿,再次转身要走,王淑芬却又再次叫住他:“等一等。”
李斌良:“还有什么事?”
王淑芬:“那个女人是谁?”
李斌良:“哪个女人?”
王淑芬:“还有哪个?她不是顶替我了吗?”
这是双关语。李斌良当然明白什么意思,急忙解释说:“这……她是我们专案组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人家……”
王淑芬打断他的话:“行了,你别解释了,我是女人,这种事瞒不了我。如果只是工作关系,她能这么关心你吗?自从进医院后,她就一直守在外面没有离开,行了,我们娘俩死活不用你管,你去找她吧!”
王淑芬说完,把身子向后一转,再不开口。
李斌良向女儿勉强笑了一下,伸手说了声“拜拜”,匆匆向外走去。
王淑芬说得没错,苗雨一直守在门外的长椅上,此时,她正闭着眼睛,瑟缩着身子在小憩,好像睡着了。
一股愧疚和自责从心中升起,自从把女儿解救回来后,他就忘记了她,把一颗心全放到女儿身上,后来又投入到案件上,再也没管过她,甚至出入医院病房也没有注意到她。她却一直默默守在这里,等待着自己。她一夜未睡,一定累坏了……
他静静地观察着她。她好像真的睡着了,此时,她脸色有些苍白,疲倦一览无余地写在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飒爽英姿,反而平添了一种女性的质朴和温柔,下意识间,他轻轻地叫出一声:“宁静……”
她猛然醒来,睁开眼睛,看着他:“是你……你在叫谁?”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走了嘴,可是,他没有纠正,而是说:“叫你,咱们走吧!”
林荫把李斌良和苗雨送到“凌志”跟前,并随着他们上了车,坐到后排。
李斌良奇怪地回过头:“林局长,你……”
林荫:“这个问号还没有找到答案,咱们分析一下,你们再走!”
苗雨:“什么问号?”
林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绑架孩子?”
是啊,这个问题,还没找到明确的答案。
李斌良:“现在我们所知的是,绑架我孩子的是被杀死的高大昆,而这个人也是在江泉袭击赵汉雄的人。”
林荫:“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
李斌良:“你是说,这起案件,也和赵汉雄有关?”
林荫没有回答。
苗雨:“这……他们是不是想转移咱们的视线哪?”
这……
林荫还是没说话,可是,李斌良的心却猛地被触动了。
是啊,这起绑架案太奇怪了!已经分析过,几乎所有的绑架案都是为了敲诈钱财,可是,自己并没有多少钱,凶手似乎也不那么迫切地要得到这笔钱……如果不是为了钱,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偏要选自己这个公安局的刑侦副局长的女儿……
这里边一定是有原因的,苗雨说得对,他们是想转移视线,干扰专案组的工作。
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
那是因为,专案组的调查已经触痛了他们,已经接近了他们的要害。
那好,我们就继续工作下去,进一步触痛他们,并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吧!
三个人又低声谈了几句,林荫打开车门跳下去,和他们挥手告别。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大路宽敞。“凌志”在江泉通往山阳的公路上疾驶。景物真是变化得快,才几天工夫啊,一切和去山阳时大不一样,路旁的山野、树木和草地已经是郁郁葱葱,初夏已经悄然来临。
尽管一夜未合眼,但是,女儿化险为夷,失而复得,转危为安,使李斌良心情大为畅快,加之案件即将突破的激动,使他没有一点倦意。本来,苗雨说他累了一夜,争着开车,让他睡一会儿,可是,他硬是夺过方向盘,坐到驾驶座上,让她休息。
可是,她显然也难以入睡。从倒视镜中,可以看到她的眼睛一直睁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在想什么?
经过一夜的波折,经过大悲大喜的跌宕,他感觉好像一下和她拉近了距离,产生了一种亲近感,一种和以往不同的、超越了常人的感情。这使他感到一丝愉悦,同时,也感到一种危险。不行,李斌良,你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你再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也不能再胡思乱想,这样,带给你的只能是伤害……
他平静着自己,没话找话地:“苗雨,你一夜没休息,睡一会儿吧!”
可是,她却答非所问:“李局长,你离婚几年了?”
这……她打听这个干什么?
李斌良略有尴尬地:“快三年了。”
苗雨:“你们为什么离婚?”
李斌良苦笑一声:“这怎么说呢……怪我吧,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苗雨:“我可以多知道一些吗?”
又是什么意思?
李斌良思考了一下,断断续续地回顾了自己和王淑芬结合乃至离婚的经过,讲述中,他尽量保持客观,属于自己的责任也没有回避,当然,他没有告诉她另外一个人,那个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他倒不是想对她保密,而是觉得,那是一个神圣的领域,他不敢轻易提及,害怕由于自己不慎而伤害她。
苗雨听完后,沉默片刻:“三年了,你还没建立新的家庭?”
李斌良沉默片刻:“我的条件太差,一般女人是不会跟我受罪的。”
苗雨:“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虚假?你是公安局副局长,前途无量,这条件怎么差呢,跟着你怎么会受罪呢?”
李斌良又苦笑一声:“你说的都是表面的,我到底怎么个情况我自己清楚。我是副局长不假,可是,我只能靠工资生活,离过婚不说,还要供养着女儿,每月都要拿出三分之一的工资支付赡养费,加之生活不规律,根本攒不下钱。物质是基础,没有物质支撑,别的也就都谈不上。哪个女人愿意跟我这样的人生活呢?”
苗雨:“就是因为这个吗?”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可是,李斌良不想说。
苗雨继续地:“难道,你就想一辈子这样下去?”
当然不想。李斌良知道,自己还没到心如死灰那一步,还对生活抱有希望或者说是幻想。然而,他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尽管还没有老去,可是,最美好的青春时代已经过去,那种希望也就等同于幻想,很难实现了。
苗雨不屈不挠地追问着:“李局长,怎么不说话?这里没有别人,能把心中的秘密对我说说吗?”
李斌良又沉默片刻,突然地:“我想找到能打动我的人,让我激动的人!”
话一出口,他的心就咚咚跳了起来,车身也轻微地摇晃了几下,他急忙平静自己,把稳方向盘,目视前方,再也不敢斜视。
苗雨也沉默片刻:“真的吗,你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
李斌良觉得不好回答,如果在遇到她之前,他会干脆地回答“没有”,可是,现在,已经遇到了她……
她突然地:“宁静是谁?”
车身又猛地摇晃了几下,好在路比较宽敞,跟前也没有别的车辆。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才把稳方向盘,使“凌志”恢复了镇定,继续前行。
他本来以为,那个错误的呼唤她没有听到,原来她听到了。
她瞥了他一眼:“宁静,一个很好的名字,想来人也一定不错。”
她再次提起这个名字,李斌良被深深地触动了,触痛了。
她说中了,是的,这个人是真正打动过他、使他激动过的女人,这种打动和激动又那样的强烈、深沉且持久,可是,她并不是他的妻子,她已经离去,永远地离去了,她为了救他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李斌良克制着感情,终于讲起了她,讲起深藏他心中三年的痛楚和那种深挚的感情,最后,他坦白地说:“我知道,这种感情在一些人看来是不道德的,但我不能否认,我们确实有这种感情,可是我们没有做过任何不道德的事……我不能不承认,我恐怕永远也忘不了她。”
苗雨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明白了,就是因为她,你才一直没有建立新的家庭,没有找到如意的人。这才是主要原因,是吗?”
李斌良的心再次被触动,她一下说中了要害。曾经沧海难为水,或许,在潜意识中,这才是你陷于今天这种孤独境地的真正原因。
苗雨又问:“对了,你刚才说到,她留下一个儿子,现在他怎么样了,在哪里?”
一股羞愧之情从心底猛地泛起,并迅速涌上头部和脸颊。李斌良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这是他的内疚之处,他对她食言了。在她离去的时候,他曾经答应她,要照顾他,可是,他没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