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随林局长走进江泉市公安局大楼门厅,立刻感到一种熟悉、亲切、温暖的气氛扑面而来:门厅两边是两道走廊,分别是他主管的刑警大队和技术大队,一些弟兄出出入入,一副匆忙的神色……这种曾经每天都见到的情景,此时看起来是这样的亲切。
因为,这里是他的家,是他工作多年的单位,这里有他的办公室,有他的战友,也有他投入的情感和生命。
其实,昨天夜里他就来过这里,可是,因为当时的心情所致,一切都视而不见,更没有闲情逸致品味这种气氛。现在不同了,女儿已经平安归来,各种感官也就恢复了功能,又感到和嗅到了这种亲切而熟悉的氛围。或许,在山阳的这些日子投入的精力太多了,工作得太专注了,压力也太大了,所以,尽管在那里呆的时间并不长,却觉得过了很长一段日子。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过去几年来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当时,也曾经觉得压力很大,觉得很累,可是,那一切和现在所办的案件相比,都好像轻了许多,甚至包括当年铁昆杀人案,好像也没有现在的案件这样沉重,这样让他心力交瘁。
几个弟兄看到李斌良,都高兴地迎上来,亲热地打着招呼,询问苗苗的情况。刑警的职业就是这样,因为他们总要并肩作战,时间一久,自然产生了一种和其他行业不同的感情,因此,之间也就自然而然地称起了兄弟。李斌良初当刑警时,对此很不习惯,曾纠正过队里的同志,不要称什么“弟兄”,而要称同志,可是,没过一年,自己也这样称呼起来。这种特点,是外人所不了解的,有的人还认为这是“匪气”,实在是一种天大的误解。
李斌良向一个刑警询问胡学正在哪儿,回答说在后院的法医解剖室,李斌良即和林荫向后门走去,恰在这时,胡学正从后门走进来,同二人碰个满怀。
李斌良:“情况怎么样,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胡学正:“刚出来。法医说,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到六小时之前,也就是我们找到孩子的前后;死者的胃里没有多少水,可以肯定入水前已经死亡,而且,脖颈上有勒痕,左大臂脱臼,肌肉严重拉伤,皆外力所致。”
李斌良:“这么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胡学正:“对,你没看到,死者身体很强壮,可是,对方却能致他以死地,而且,致其手臂脱臼,肌肉拉伤,肯定身手不凡,学过散打武术甚至点穴什么的……对了,技术大队已经提取了样材送省厅进行DNA检测。林局长,李局长,还有什么指示吗?”
李斌良:“走,再去解剖室看看。”
解剖室内,尸体已经蒙上了白布帘,尽管不能看清整个身体,可是,感觉上躯体很高大。法医应李斌良的要求,将面部掀开,让他观看。因为是在水中捞出来的,所以,凶手脸上倒很干净,而且,并没有水浸泡后那种浮肿的情景,说明在水中的时间不长。不过,他的面目很是狰狞,眼睛还睁着,但是,已经失去光泽,只残留着垂死的恐怖,舌头微微从口中吐出,显然是脖颈勒扼所致……
“林局长,李局长,你们看!”
胡学正指了指死者的脖颈,那上边有一道清晰的绳索勒过的印迹。印迹很细,说明绳索也很细,但是,一定非常结实坚韧……
作案手段如此熟悉,李斌良一下想起南平砂坑中的马强,他的表情和脖上的勒痕,与眼前这个人完全相同。
那么,作案人也应该相同,加害他的人和加害马强的人是一个人,而据分析,加害马强的人和杀害郑书记妻女的是一个人,那么,算上眼前这个人,已经是第四条生命了。
胡学正在旁:“目前,还没有人来认尸,局里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估计他不是江泉人……对了,苗苗怎么样,她能不能辨认一下……”
胡学正说了半截就住口了,李斌良也没有接话。是的,这个人肯定和昨夜发生的案件有关,应该让苗苗来辨认一下,可是,能让刚刚受过严重刺激、脱离危险的孩子再来看这丑恶、狰狞的尸体吗?
胡学正:“李局长,对不起,我是随便说说!”
李斌良:“没什么,可以让她辨认,但是现在不行,要等她恢复一下,采取点别的办法。”
胡学正:“要不,让她看照片……李局长,你想过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从这个人的死亡时间上看,再加上苗苗说过的有人打架的事,或许,他就是“坏坏蛋”和“好坏蛋”中的一个。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斗,这个失败了,被杀死了,扔到了水中。从目前的情况看,胜利的就是那个杀死过郑书记女儿和马强的凶手,那么,这个被害人又是谁?莫非就是苗苗说的“好坏蛋”?如果他是那个人,那么,活下来的就是“坏坏蛋”,他怎么会放了女儿呢?女儿说了,放她的是个“好坏蛋叔叔”啊!那么,如果活下来的是“好坏蛋”,他就是杀死四条人命的残忍凶手,既然这样,他怎么会忽发善心,放了女儿,或者说救了女儿……
胡学正在旁:“沈兵还带人在现场附近搜索,刚才打来电话,说在一个涵洞里发现一些烟头,估计是罪犯的……”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正是胡学正的。他中断讲话,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沈兵的。”然后放到耳边。
胡学正:“是我,有什么新发现吗……是吗……这是怎么回事,你马上把它们弄回来……好,林局长和李局长都在,我们等着你。”
胡学正放下手机,对林荫和李斌良:“沈兵说,他们在另一个半干的水泡子里发现一台摩托车和一个头盔。”
这……
李斌良急切地:“能不能是凶手的?”
“不,”胡学正说,“沈兵说,摩托车很多地方已经生锈,看上去,曾经在水中浸泡过一些日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
半个小时以后,沈兵和几个刑警将一台依然水淋淋的深蓝色摩托车运了回来,放到公安局的后院,技术人员立刻开始拍照,检查,林荫、李斌良也在一旁观察。
从油漆的外观上看,这台摩托车状况还不错,起码有七成新。不过,沈兵说得对,它肯定在水中呆过一段时间了,瞧,很多地方已经生了水锈,车身上还有淤泥和水草,它不可能是罪犯的交通工具。那么,怎么解释它的来历呢?
林荫突然一拍李斌良的肩膀,把他拉向一旁。
李斌良:“林局长?”
林荫:“斌良,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李斌良:“你是说,这摩托车……”
李斌良大脑中猛地闪出一个火花:“难道……那可够巧的了!”
林荫:“只能这么解释。你没看出来吗,深蓝色,如果晚上看,就是黑色,七八成新,如果不是这样,谁会把这样一台摩托扔到水里呢?”
李斌良:“把失主找来辨认一下就清楚了!”
李斌良把林局长的判断对胡学正说了,胡学正也醒过腔来:“对呀,真有可能是那台摩托……那起案件发生后,我们在调查中得到报告,有人的一台摩托车丢了……我有失主的电话,这就给他打。”
很快,失主赶来了,他一眼认出,是他丢的那台摩托。
这是那台涉嫌犯罪的摩托。
是袭击赵汉雄的凶手骑过的摩托。
事情凑到一起了。
沈兵汇报说,他们本想寻找昨天夜里罪犯留下的一些痕迹,想不到,在距发现尸体不远的另一个半干涸水泡子里发现了这台摩托车。
意外收获。
痕检人员也很快报告,他们在头盔内发现几根毛发。
林荫:“立刻送省公安厅进行DNA鉴定。”
李斌良看出,一向镇定的林局长也现出激动的神情。
谁能不激动呢?根据多年的刑侦经验判断,各种迹象表明,案件有可能就要取得突破,或许,两起案件同时取得突破。
真是太巧了。
李斌良头脑又闪出火花: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赵汉雄被袭击的案件和郑楠亲人被杀案及自己的女儿被绑架案之间,有没有联系呢……
李斌良怀中的手机突然激烈地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邱晓明的号码。
难道他们那里也取得了什么突破不成?
没等邱晓明说话,李斌良就着急地问起来:“邱局长,有什么新情况吗?那个嫌疑人找到了吗?我说的是蒋大队长说的那个姓高的……叫什么来着,你们找到他了吗?”
邱晓明:“高大昆,找到了……不,没找到,但是,我们在户口底卡中找到了他的照片。”
李斌良:“是吗?你马上用传真传过来吧……对了,我在江泉市公安局。”
邱晓明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奇怪地问:“江泉……李局长,你回江泉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李斌良把女儿的事情简略地讲述了一下,邱晓明惊讶地:“这……有这种事,孩子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李斌良:“没事,你们赶快把照片传过来,要快。”
邱晓明:“好,我们马上就发。”
只几分钟的工夫,家住南平、涉嫌杀害马强的嫌疑人高大昆的传真照片就到了李斌良手中,他看了一眼,心立刻咚咚跳起来。
可是,他没有声张,而是压抑着自己,再次来到尸体旁边,揭开蒙面布进行比对。
错不了,就是他。
他就是高大昆,也就是杀害马强的凶手。
可是,在马强被害后,专案组已经基本认定,杀害马强的和杀害郑书记妻子女儿的是同一个人。
现在看,这同一个人就是高大昆,他就是他们千辛万苦寻找的真凶。
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
这也就推翻了李斌良和林荫刚刚做出的分析:杀害郑楠妻女和马强的凶手杀死了现在这个高大昆。
而现在的事实却让人得出相反的结论:有另外一个人,用同样的手段,杀死了这个身背三条命案的残忍凶手。
换句话说,这又是灭口。
那么,杀死高大昆的人又是谁?
应该是那个放了、或者说救了苗苗的男子,也就是那个“好坏蛋”。
他为什么要放苗苗,或者说,救了苗苗?
这……
案子到了这个份上,非但不能告破,看上去,反而更复杂了。
林荫低声对李斌良:“斌良,你好好想想,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杀了这个凶手,放了孩子,这里边有没有什么征兆……我是说,你觉察出什么异常的东西没有?”
这……
大脑中突然发出一声警号:“这……我想起来了,苗苗还没救出来的时候,郑书记给我打过电话,当时,他好像骂了句什么,还说,绝不让他的悲剧在我身上重演……事后,他还打电话来了解过情况,好像要证实什么……这……难道,一切真的和他有关?”
林荫脸色如铁:“这种时候,我们要多想一些可能。”
李斌良:“可是,郑书记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哪,他怎么能和这种残忍的犯罪有联系?”
林荫:“或许,这里有人所不知的秘密,或者,他是身不由己。”
这……
李斌良心中生出一种痛苦,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郑书记会和这种犯罪有关,可是,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解释发生的一切?
林荫看了沉默的李斌良一眼:“你想过没有,下步该怎么办?”
李斌良没有马上回答,说起来,下步有很多工作要做,譬如,围绕郑书记进行调查,把他身上的疑团搞清,围绕赵汉雄进行调查,把他在江泉受到高大昆袭击的案件查明……可是,他也知道,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这两个人,前者是县委书记,后者是市县两级人大代表,其影响力甚至比县委书记还大,能够公开调查他们吗,如果调查,必须经市委批准……
因此,他只能回答:“我觉得,我们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时分,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案件一定能够突破。林局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林荫:“这……孩子怎么办?”
李斌良心中升起一股柔情:“孩子……我真该陪她一些日子,可是,在这种时候,我怎能?等案子破了,我一定休一回假,好好地陪陪她!”
林荫:“那也得先看看孩子再走哇!”
苗苗在安静地睡着,可是,当李斌良走到她身边时,她立刻醒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入自己怀中,然后又闭上眼睛。
这使李斌良一时难以说出离开两个字,他把目光转向王淑芬。
王淑芬侧着身子不看他,但是,她的身姿完全流露出对他的怨恨和不满。
李斌良:“淑芬……”
王淑芬不出声。
李斌良:“淑芬,我……得走了!”
王淑芬仍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手却被女儿猛地攥紧了。
他把目光望向女儿,她正大睁着眼睛看着他。
李斌良:“苗苗,爸爸有事,要离开了。”
苗苗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不,我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