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说好了相信,自己却没有真正做到过,可夏俢染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自己心意的事,而且对与苏怀池,也从来不会过多责问,尽管自己与苏怀池清清白白,但百姓的以讹传讹,旁人的挑拨离间,无时无刻不潆绕在染王府周边,不曾断过。他的种种,无一不是宽宏大度,气量过人,而且,就算自己今日入局,于他夏俢染,又能有什么好处?
若是要铲除自己,直接在府中行动不就好了,弃之不顾,不管不问,任由府中家丁丫鬟苛刻,任何一种方法都是可行的,何必要大费周章,一边对自己温柔相待,一边又暗中动作,实在是大大的不必。
妺之微微舒了口气,今日不过是个意外,夏俢染意外发病,简白意外离开,夏修宇意外入局,能确定的大概就只有自己让简白提前准备的媚药派上了用场。易静姝的名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毁,想要逆转,绝无可能。
不怪她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倒是夏修宇那一步妺之没有料想到,她明明让桑乐在府里顺便弄了个家丁,最后出现的却是夏修宇,而且他那时神色十分清明,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至于夏修宇到底有什么打算妺之并不在乎。
可是,忽略了什么,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之所以会在第一时间就将怀疑放在夏俢染身上,是因为有一条细如蚕丝的绳索牵引着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允许妺之放下心来全心全意相信对方,夏俢染太完美,而妺之意识中,完美的人绝无可能存在,所以一旦发生什么事,意识便很自然找上那个看似完美的存在。
我决定全心全意相信你。可是夏俢染啊夏俢染,不要让我失望。
感受到妺之一瞬间的变化,苏怀池莫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要不是一直寻的一味药引今日有了消息,他也不会打乱计划,临时变道。
“我已经让人去查探,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苏公子,要是查出什么消息,你能不能不插手,让我自己想办法对付。”今日的事看似简单,实则步步为营,每一个细节都计算的完好,要不是自己藏了一支簪子,事情绝对会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毁自己清誉,构陷四皇子夏修宇,给染王府蒙羞,此一石三鸟之计,借了易家母女之手,就算被查出来也能完全脱开关系,简直可以称之为可怕。如此对手在背后虎视眈眈,怎能叫人不心悸?
所以妺之这次没有拒绝苏怀池的好意,虽然心中愧疚,现在也没什么能力还对方的恩情,但只要苏怀池有需要,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绝无推脱。
苏怀池俊秀的剑眉一挑,对上妺之已经恢复些许神采的双眸,一扫方才的心中阴霾:“你我之间,无需客气,明晚我会将消息带给你,届时你自己多加提防。”他从袖中取出一柄精致的小匕首,伸手拉过妺之右臂,放在她手里,“这柄匕首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历时悠久,质地精良,虽千年不曾见血,但依旧吹毛利刃,你且留着防身,肯定比发簪好用。”
苏怀池说后面一句话的时候带了几分揶揄,妺之知道他是故意为之,旨在让自己定下心来,不禁接受了他的好意。有一个厉害至极的朋友,似乎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接过匕首,一阵清凉自手心传遍全身,连腿上的痛感也稍稍减轻,仔细端详,匕鞘竟然是镂空木质,雕花十分精巧,翻看一二,妺之忽然有一种熟悉感,很快便想起第一次见到苏怀池时,他乘坐的马车外身不就是与手中匕鞘上的花纹如出一辙吗?同为黑木,同雕昙花。
退去匕鞘,寒光乍现,锋芒逼人,匕身长不过五寸,宽不到二指,短小锋利,只一眼妺之就看出来它必定劚玉如泥。小心地套上匕鞘,寒气微微拢起,原来此匕鞘还有遮掩戾气的功能,果然巧夺天工,匠心独运。
妺之把玩着匕首,胸中郁结去了大半,整日将自己弄得紧张兮兮,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她还是要从心而发,撇开不必要的麻烦才是。
“它可有名字?”妺之笑意吟吟,腿上只要没什么大的动作便影响不到她,心中所想才最关键。
“暂无,你现在是它的主人,由你取名再合适不过。”见雪丫头总算展颜,眼神不复微凉,苏怀池也心情好转。这柄匕首他偶然所得,由于剑身太过锋利,所以他用紫檀木制了匕鞘,之后便一直收着,前几日动了将它送给雪丫头的心思,就带在了身上。
好在没有即刻将此物送出去,否则雪丫头现在的腿就不会是三个小孔那么简单了。刺肉断骨,至所不及。
“黑木缠身,雄浑贵气,不如就叫小黑吧。”妺之将匕首收入袖中,小黑这个名字低调奢华,应该挺符合的。好吧,她承认自己有些恶作剧。
“……”苏怀池唇边轻笑凝住,片刻没有反应过来,小黑?他是不是听错了?再看雪丫头认真的表情,他竟不知该笑该哭,小黑就小黑吧,只要她用的舒心就好。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桑乐他们不会让我一个人待太长时间。”想到自己还没有吃午饭,妺之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了,但是苏怀池一时不走,她就一时不能吃饭。
“好。”苏怀池红衣轻起,端的妖娆出尘,“伤药一日换一次,尽量躺在床上,不要过多走动,两日后应该就会好很多。明日我再来看你。”倏然愣住,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絮叨?低头嗤笑一番,便在妺之略有些讶异的眼神中飞了出去,隐去踪迹。
——
夏俢染送走妺之后并没有立即去到前厅,反而向琴贵妃和轩王道了句“身体不适”,而后去了寒古阁稍作休息,琴贵妃与夏修轩自小看着他长大,自然知道他的病发作起来并无规律,也挑不了时刻,所以应允下来,让夏俢染好生休息,恢复后再来即可。
夏俢染与希蓝径直步入寒古阁中,希蓝一走进去就开始四处翻看,门边的夏俢染面上依旧轻笑,却平白多了一份诡异,眼中也带上几分疑惑,是哪里出了错?
希蓝在香炉旁停留片刻,没有察觉什么异常,普通的合欢香,易夫人身边的红袖出去买回来放置的,移至床榻边,床上的被褥有些凌乱,看得出来有过比较激烈的动作,大概是王妃挣扎时所致,也没有什么异常。正待走开,希蓝的余光瞄见了几点斑驳的痕迹……
“主子,有发现。”被褥的颜色是比较暗的黛蓝色,所以没能一眼就看出来,血迹沾染的地方比周围的地方深上不少,希蓝也是个细心之人,自然不会放过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夏俢染敛去眼底疑云,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淡淡瞥了几眼床上的暗黑,轻而易举便明白那是血迹,只是分布得不甚均匀,零零星星,跨度较大。夏俢染心底了然,疑云彻底消散,原来如此。
他何等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妺之之所说的葵水不过是遮掩之词,现在来寒古阁查看也就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方才在柳园的时候夏俢染便发现妺之早上带的发簪没有出现在该有的位置,心中已有疑虑,此时稍作分析便将事情经过猜测出七七八八。
原来差错出现在之之身上。夏俢染抿唇笑开,果然是苏怀池看上的人,也不怪自己百密一疏,算漏她会用自残的方式来让自己清醒,如此这般,便在无形中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有趣。非常有趣。
夏俢染丝毫没有计划被打乱的窘迫和不悦,反倒眼中释放出怪异的幽光,这种幽光不同于夏修宇等人发现“猎物”时放出的光,而是一种更加强烈,更加可怕的漠然幽光,倘使夏修宇等人只是为了得到,夏俢染就是为了摧毁,挥军千里,片甲不留。
雪妺之吗?之前只道你是苏怀池的人,所以我将你抢来,如今却发现你并非如他人般蠢笨至极,还真是合了我的胃口,那么,我便让你多活些时日好了。
决断杀伐,弹指之间,仿佛炼狱的使者,操控众人的生死,留,一方仁慈,杀,命薄如纸,全都在夏俢染一念之间,毫无悬念。
夏俢染暗中思付,面上春风微荡不露痕迹,连希蓝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从来都没有完全将简白希蓝看作是自己人,要是让两人知道自己的计划,远在流素的外公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出面阻止吧。
终究不是自己的人,养不亲。
“走吧,该拜堂了。”走出寒古阁,夏俢染还是众人眼中谪仙般绝色除尘的夏俢染,衣袂飘飘,风姿卓然,玲珑奇巧,兰质薰心。他习惯了被人蔑视,同样也习惯了被人瞻仰,只不过夏俢染自来漠然置之,视若无睹。
却因为他的轻笑总能让人如沐春风,故而无人会真的认为他清高淡漠,偏他自己才知道那笑中没有丝毫感情。能省去麻烦,于是便扬起唇角。
不是难事,所以做了。做着做着,便放不下了。